不到三岁的拼多多最近频频吸引人们的目光。

好事是，6月30日凌晨，拼多多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了上市招股书，计划在纳斯达克或纽交所上市。

而大众更关心的，可能是6月中旬被媒体曝出的大量拼多多商家在上海总部维权要钱的新闻。

这两个看似对立的新闻背后的逻辑，来自于拼多多野蛮的生长轨迹。在“假货横行”和“依靠冻结商家资金圈钱”的争议中，拼多多在北上广白领看不见的三四五线城市发展出庞大的市场，“3亿人都在用的拼多多”并不是一句夸张的广告词。

“你可以说我low，说我初级，但你无法忽视我。”创始人兼CEO黄峥此前在接受《财经》的采访时这样说。急速扩张的拼多多一面急于上市，一面疯狂打假，然而如何打假成了新出现的问题。

不满打假规定，商家上门维权

此前，早有多家媒体曝出因不满拼多多的打假策略，商家向拼多多维权的消息。

据界面新闻报道，自2018年3月起，王斌（化名）开始在拼多多上开店，卖名为“小向导”的儿童手表。5月24日，王斌收到了拼多多运营小二发来的产品抽检结果。被告知因为“描述不符”产品店铺被冻结。

王斌的产品抽检结果被认定为最严重的“A”级，需要进行赔付，赔付订单日期从2018年2月到5月的所有订单收入总和，赔付比例为订单金额的300%。涉及的冻结款项一共9万多。300%的赔付比例就是近27万元人民币。

而被判定“描述不符”的理由，小二告诉他，是抽检商品的CCC标识问题和入网许可证问题。他出示了贴在商品上的3C标识和入网许可证原件，表示并不能接受小二的说法，他表示，拼多多只是以聊天的形式告知结果，并未出具任何质检报告、也没有任何第三方质检机构参与，这么重的A级涉及27万元的惩罚，这样的告知方式和质检形式未免太“轻”了。

据“天下网商”报道，在拼多多上卖打底裤的林蕾（化名）也有相似的遭遇。在今年1月参与促销活动卖出两万条保暖裤后，2月1日，林蕾收到拼多多“描述不符”的处理通知，因为“描述为某品牌，随机抽取的消费者订单无任何相关品牌标识”，她的店铺被锁，账户内239937.93元货款及保证金均被冻结。

随后，林蕾开始申诉，她提供了品牌厂商出具的《电子商务授权书》和《产品品牌证明》，还有大量买家的晒单照片，保暖裤上品牌标识清晰可辨。

林蕾的申诉最终被驳回，理由是“1、描述为某品牌，但因实际收到随机抽取的消费者订单中没有某品牌的任何品牌信息，并不能证明收到的商品为某品牌的商品。2、您提供的申诉材料仅能证明图片中商品的贴标情况，不能证明其实际发货商品为某品牌的商品。”

王斌和林蕾并不是孤例。记者加入多个商家维权群，最大的群中超过了1000人。一位卖咸鸭蛋的商家因为被一位顾客投诉鸭蛋吃坏了肚子，被平台处以9万元的罚款，店铺被冻结。据他所说，群里商户被罚款的金额从几千元到一千多万不等。

维权行动在6月中旬达到了高潮。商家开始联合在上海拼多多总部楼下进行维权。甚至有商家与工作人员冲突的视频流出。

6月14日，拼多多官方微博对此事做出回应，其中提到：“昨日现场聚集的14名问题商家中，7家存在售假情况，6家存在商品描述不符情况，1家存在虚假发货情况。相关事实已经平台初审、复核程序核查，证据确实。”

针对商家们指控的“靠罚款盈利”的说法，拼多多表示：“所扣除的‘消费者赔偿金’，均已全部赔付相关消费者，拼多多分文不取。对商家扣款和对消费者赔付，均有极其严格的资金监管流程，所谓“靠罚款商家牟利”一说纯属误读，事实上也绝无可能发生。”

而目前，线上和线下的维权活动依旧在进行着，商家们计划通过法律和媒体等方法继续维权。

“激进打假”背后的紧张竞争空间

拼多多出台如此强硬的打假规定，是有其逻辑和底气的。

无论是对于十几年前淘宝发展的阶段还是如今各类垂直电商竞争的时代，在打假的问题上，各个电商平台从来都没有松懈过，假货问题将直接影响到电商品牌的核心竞争力和生命力。

马云曾指出,绝大部分制假售假者几乎不承担法律责任,违法成本极低而获利极丰,并呼吁“像治理酒驾那样治理假货”。

今年5月，国家发改委等8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加强对电子商务领域失信问题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指出，我国将加大对电商失信主体的惩戒力度，各地方可根据需要，制定地方电子商务失信主体认定标准，将认定后的电子商务领域黑名单纳入联合惩戒。而制假售假、侵犯知识产权、刷单炒信等失信电商主体被列入认定的电子商务领域黑名单等，旨在提高违法成本，严打电商失信行为。

2018年4月，拼多多联合创始人达达曾表示，10年前，电商平台的治理逻辑是好的往上升，差的慢慢淘汰，而拼多多没有这样的时间窗口用这样的方式去治理，“我们只能用一个相对激烈的方式让好的更快上去，让差的更快淘汰”。

无论是来自外界的打假氛围，还是出于自身发展的紧迫感，拼多多出重拳打假都是必然的。

而面对商家持续的维权和抗议，拼多多是坚定的。这份底气，来自于权威的“背书”——多个商家曾起诉拼多多返还冻结资金，均以败诉告终。

拼多多自有一套打假的流程：一旦后台数据发现某一个商品被大量用户投诉，拼多多的“神秘买家”就会下单购买该商品，收货后录制拆包视频并交给相关鉴定机构进行鉴定。根据鉴定结果，拼多多会进行评级，并处以冻结商铺，罚款等多项处罚措施。

商家们无法接受这一套打假方案：为何用一段视频一次抽检能给一批货定性？一单商品的问题为何要根据所有订单的标准来赔付？赔付给买家的为何是优惠券？

无论如何，目前法律是始终站在平台这一方的，因为所有的商家在入驻平台时，都签署了《平台合作协议》，以及附属的《拼多多发货规则》、《拼多多保证金规则》、《拼多多售后规则》、《拼多多假货处理规则》、《拼多多描述不符处理规则》等众多规则，其中包含了对于假货鉴定和罚款的事项。尽管原告在诉讼中提出这些是霸王条款，但是法院认为未违反我国法律及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而原告也无法提供证据证明是被迫签订的，因此驳回了原告解冻资金的诉讼请求。

维权的商家们多次在群里喊：“拼多多没多少时间留给我们了！”不过并没有阻止拼多多递交招股书。黄峥曾开玩笑说，跟几年前拼多多的卖家维权比，算是温和多了。

饱和的电商市场如何发展出三亿用户

根据极光大数据，截至2018年6月26日，拼多多独立应用端的渗透率达到26.5%，而DAU和MAU分别为5588万和1.68亿，其中渗透率和DAU甚至超过了京东，达到了第二的位置。而截至3月31日，拼多多的年活跃用户已经增至2.95亿，真的是“3亿人都在用的拼多多”。

中国的电商市场经过多年的竞争和发展，已经是淘宝、京东以及各个垂直电商的天下，早已被认为没有多余的空间供后来者进入。拼多多是如何做到用三年时间争取到了看似不存在的3亿用户？

关键在于，这三亿用户大多数来自于三四五线城市。

一个鲜明的对比是，知乎上关于拼多多的高赞回答里，都是为什么拉黑了让帮忙砍价的好友、拼多多上如何用低价买到低质量的商品等等。“我们的世界里，买东西要看价格和质量。她的世界里，只有价格，没有质量。”这是三千赞的回答里，作者对热衷于在拼多多上买东西的亲戚的看法，大概是也是知乎上大部分人对于拼多多及其用户的态度。

这一景象何其相似，同样是拥有广大四五线城市及农村用户的快手，也是因为“low”在知乎上不受众人的待见。

在另一则高赞回答里，作者点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2017年，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5974元，中位数22408元”，对于排名在中位数的三口之家，月家庭收入应该是5600元，而全国排名收入前20%的家庭，平均月收入应是1.62万元。

对于大多数小城市和农村里的人来说，每天计算哪个菜场的肉和蛋更便宜，哪个APP上的东西能便宜几块钱甚至几毛钱，就是他们的日常。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娱乐消遣的方式，也不会天天下馆子，有的是用几千的收入让一家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还要留有盈余的现实问题。

拼多多是如何做到真的便宜呢？“在‘能用’且合格的基础上，拼多多要求工厂最大限度降低成本、降低利润。”

据品玩报道，“拼多多合作的商家可心柔，之前是一家贴牌的纸巾工厂，依靠拼多多转型。他们接受了拼多多的建议，把纸巾规格做小，但不影响使用，28包可心柔抽纸才卖29.9元，平均每包售价仅为1.067元，相当于一张纸巾只有1分钱。28包可心柔抽纸的利润只有不到9毛钱的利润，但是在拼多多上，可心柔一年能卖出上百万单。”

一方面，在供应链上开发出新的模式，通过压低成本、降低利润来降低售价；另一方面，便宜始终是和“假货”紧密相连的，这也是拼多多为什么“激进打假”的重要原因。黄峥对《财经》表示：“我承认拼多多现在对整个商品的管控、对服务的品质都很初级。我们正在通过升级供应链和打击假货来提高商品质量。”

抓住一级市场尾巴的“社交电商”第一股？

2018年是上市大年，今年以来，排队上市的互联网独角兽们已经超过了20家：虎牙、B站、爱奇艺、优信、映客、小米……拼多多也在其中。

在当今移动互联网的独角兽大战中，“流量”和“烧钱”是两个重要的关键词。谁掌握了大量流量，谁就掌握了未来赚钱的可能性。融资，烧钱，获取大量流量，提升估值，然后继续融资烧钱……直到做到行业顶尖的位置。这可能是过去几年内各大独角兽们一直遵从的逻辑。

而目前这些独角兽们，无论是美团、小米还是拼多多均处于亏损的状态。

根据招股书显示，截至2018年第一季度，拼多多累计亏损（含期权支出）为13.12亿元人民币，拼多多2016年和2017年分别发生2.92亿元和5.25亿元人民币净亏损。2018年主要支出来自于销售和市场费用，2018年第一季度达12.17亿元，占总收入的88.4%，平台单季发生2.01亿元人民币净亏损。其中，5.75亿元花在了广告上，主要服务于品牌建设。

即使大如京东，也才在去年第一次实现盈利，根据2018年3月京东发布的财报，整个2017财年，京东净营收为人民币3623亿元（约合557亿美元），同比增长40.3%。净利润为人民币1.168亿元（约合1800万美元），而2016财年为净亏损人民币20亿元。基于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净利润为人民币50亿元（约合8亿美元），较2016财年增长140%。

谁也不知道这场“烧钱”大战还能持续多久。随着中美贸易战开打和人民币的贬值，资本越发地紧张，一级市场的红利很快要结束了。

尽管黄峥在致股东信中提到，“往后看3年、5年还是更长时间上市，其实没有本质区别。而在公众的监督下，拼多多可以成长得更好更强。”但实际问题是，一旦钱烧完了却无法完成下一轮融资，企业很可能死掉。上市可能是这些独角兽们剩下的一条出路。

摆在面前是事实是，独角兽们争先恐后地上市。这大概预示着，移动互联网的资本竞争要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了。

而拼多多能走多远？可以有一个乐观的期待。无论是所谓的做“社交电商”还是“抓住下沉市场”，只要解决好关键的供应链问题和假货问题，就能牢牢把握住数量庞大的基层用户。“low”不是问题，广大消费者是会用脚投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