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
这是一手缔造出英特尔芯片神话的安迪·格鲁夫的名言。
的确,在讯息万变的半导体行业,如果不是偏执狂,还真不好生存。
只是,格鲁夫没想到,这样的偏执狂并非美国才有,在大洋彼岸另一边的中国,这样的人物出现了一位又一位。
2000年,上海浦东的张江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工厂林立,有的只有荒草丛生、农田遍布。此时,在这片土地上正有两名中年男人正在进行考察。
良久后,其中一位中年人开口道:
“在大陆建芯片工厂是家国情怀,回国报效,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讲什么道理。我们就希望看到,我们中华民族能够强盛、安康。”
开口的男人名叫张汝京,望着面前还略显慌凉的张江,他似乎坚信未来这里将成为燎原之火,点燃中国芯片制造业的火种。
听着这番慷慨的发言,另一名男人江上舟也笃信的回应道:
“2015年-2020年,上海集成电路生产线技术等级和生产规模将定能超越中国台湾。”
正是这幕场景,成为了后来中国最大芯片制造商中芯国际梦开始的地方。
01
玉“汝”于成
1948年,张汝京出生于南京,没满周岁就在襁褓中随父母去了台湾。
张汝京之父张锡纶有着浓厚的家国和民族情怀。
抗战时期,他与妻子隶属兵工署的第21兵工厂,为祖国的前线的部队提供军事装备。在张锡纶的影响下,张汝京自幼就在爱国情怀的教导下成长。
长大后,张汝京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台湾大学,后又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留学,先后取得工程学学士和硕士学位。
1977年,张汝京加入当时半导体行业的龙头企业美国德州仪器,一干就是二十年。在此期间,张汝京获得了电子工程的博士学位,并且更有幸的是,张汝京加入了杰克·基尔比的研究团队。
杰克·基尔比是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集成电路的发明人。正是这样机遇,让张汝京接触到了时代最顶尖的半导体技术。
或许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另一位日后的半导体牛人,台积电的创始人张忠谋,也在德州仪器。两个人有太多的雷同,同样姓张,同样在解放战争后期离开中国大陆,同样辗转于美国名校求学,同样进了半导体这个行当,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并成为该领域世界级的华人人才,在后来,两人都离开德州仪器,并回到大中华区。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两人颇有老乡见老乡、识英雄重英雄的味道。如果不是后来的反目成仇,两人一定会成为中国华人半导体奋斗史上的一段佳话。
德仪二十年,张汝京在业内被称为“建厂高手”,德仪经张汝京之手的项目遍布世界各地。
但张汝京最惦记的始终是在中国这边土地上建厂。
而说到做制造,张忠谋也不是吃素的,正是他的一个代工理念,造就了全球最大的芯片代工企业--台积电,所不同的是,张忠谋要早张汝京10年回到台湾。
20世纪末,面对席卷全球的IT革命,急于在半导体领域求成的中国,先后启动了“531战略”,“908工程”,“909工程”三大项目,耗费了百亿资金,但明显低估了半导体行业的难度,最终仅有华虹半导体成为个案,其余多数的投入皆化为泡影。
看着中国的半导体技术日渐被世界拉开差距,张汝京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千辛万难都一定要在祖国的大陆上为半导体行业贡献自己一份力。
1997年,张汝京在德州仪器退休后,第一时间想回祖国大陆建厂,并亲自到长三角进行调研,甚至已经做出在无锡建仓的决定,无奈两个问题卡住了他:
第一,美国制定的《瓦森纳协定》死死的限制了中国大陆进口高科技产品,贸贸然在中国大陆建厂,会面临很多不可控的风险;第二,当时大陆半导体基础实在太薄弱,很难撑得起他的建厂梦。
再三思量后,张汝京决定从长计议,先回台湾“打基础”,等待时机。
世大半导体因此应运而生。
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实力,张汝京的世大半导体仅用两年时间,就在台湾建起两座代工厂,产能达到了台积电三分之一。
此时的台积电,是全球半导体代工厂的老大,老大的惯性思维,就是不能容忍被超越,面对世大的快速扩张,台积电警惕起来了,最为简单的手法,就是拿钱收买。
2000年,台积电大手一挥发动“钞能力”,拿出了50亿美元天价收购款,这是当时世大估值的8.5倍。
少数服从多数,即便张汝京百般不愿,但其余股东实在没理由拒绝这么大笔钱,世大半导体还是落入台积电手中。
台积电得到世大后,第一时间搁置了世大在大陆建厂的计划。
张汝京明白,如若继续留在世大,自己想在大陆建厂的愿望大概率一辈子都无法实现。
2000年7月,张汝京只身前往大陆寻找建厂机会。
时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的江上舟知道此事后,力邀张汝京来上海考察,并许诺了很多优惠政策。
最终,张汝京被上海这座城市的诚意打动了,他做了一个毅然决然的决定:放弃自己在台积电丰厚的股权,带着家庭与300多名台湾世大工程师和100多位德州仪器工程师,来到上海建厂创业。
张汝京不枉是“建厂高手”,来上海后仅耗时13个月,新建的工厂就开始芯片试产,创造了当时全球最快的芯片厂建厂纪录。
张汝京也给公司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中芯国际,寓意着“中国芯片必将走向世界”。
竣工投产那天,张汝京花了20块钱买了1000响鞭炮,挂在厂房主梁上燃放了起来。看着燃放的鞭炮与屹立的工厂,张汝京回想起父母的教诲,想象着中芯国际这根幼苗在未来茁壮成长欣欣向荣的场景,他欣慰的笑了。
2001年,全球正值互联网泡沫破灭期,半导体也陷入低谷期,张汝京借机大量低价搜罗二手设备,中芯国际产能快速提升。
2003年,张汝京带领中芯国际突破了90纳米制程,第一次将大陆芯片推进至纳米级。业内有人感叹说:张汝京以一人抵万军之势,带动中国半导体领域奋起直追,重新跟上时代额潮流,它缔造了一个曾经举全国之力都没能实现的奇迹。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芯国际飞速发展的这段期间,江上舟为了实现当初自己立下的“上海的半导体行业能超越台湾”预言,也放弃从政,转而加入中芯国际。
根据前文所提,中芯国际的班底大多来自被台积电收购的世大。漂洋过海的工程师们带来了丰厚的经验技术,但与台积电相似的工作流程与模式也埋下了把柄。
革命导师说过:对待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台积电显然也是深谙此道,对于张汝京这个“眼中钉”,当然不肯放过,只是这一次,手段更加的无情。
2003年,中芯国际准备上市大展宏图之时,蛰伏已久的台积电动手了。台积电以窃取商业机密为由起诉中芯国际,可以一切早有预谋,中芯国际哪里是对手,无奈下选择庭外和解,最终敲定赔偿金1.75亿美元。
2006年,中芯国际准备融资的前夜,台积电故技重施,以“专利”名义指控中芯国际最新的0.13微米工艺侵权。
2009年,美国加州联邦地方法院判决中芯国际败诉。这次台积电不仅赢得了2亿美金,还外加10%的股份。
得知审判结果那一刻,张汝京放声痛哭,他知道台积电要对付的人是他,他不走,中芯国际就不可能太平。
两日后,张汝京主动提请辞职。
临走前张汝京对着来送行的工程师们留下了一句话:“别趴下,在失败中重新出发。”
02
逆水行“舟”
半导体制造是个极其烧钱的行当,从2000年中芯国际拔地而起,一直到2009年张汝京卸任,整整十年,中芯国际创造了不少技术上的奇迹,但盈利却始终是负数。
当时,张汝京被迫离任,公司面临巨额罚款,一时之间中芯国际摇摇欲坠,全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命悬一线之时,江上舟临危受命出任董事长,这才让中芯国际慌乱的局面暂时平定下来。
江上舟1970年清华大学毕业,1979年又赴瑞士苏黎世高等学院通信研究院进修博士。归国后在江上舟在业内享有较高的声望,这也是为何后来江上舟能够一出面就平定中芯国际慌乱的原因。
2001年,江上舟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他上任的第一个的任务就是调研浦东未来的产业方向。在先后调研了集成电路、现代生物医药、新材料等高科技产业后,江上舟立下了一个明确的判断:“上海应该搞集成电路产业,张江要成为中国的硅谷。”
以上帝视角来看,江上舟拥有超前的眼光,未雨绸缪的决策,奈何命运弄人。2002年,江上舟就被查出患有癌症。
2009年,江上舟接任中芯国际董事长后,自知时日无多,拖着日渐衰弱的身体,他竭尽全力做了两件事:
一、引进资金帮助中芯国际支付台积电赔款
二、为中芯国际寻找一个得力的接班人
为了使得公司资金链保持正常,江上舟引入了中国国家主权基金性质的中投集团、国资的大唐集团的注资。
一方面,鲜活的现金注入中芯国际,流缓解了公司经营的压力。另一方面,新的资本方加盟,又使得中芯国际本就复杂的股东结构更加错乱。
当初为了启动中芯国际,张汝京利用自身的资源,游说了各方资本鼎力相助,其中既有政府背景的上海实业、北大青鸟,又有美国背景的高盛、华登国际,还有台资背景的汉鼎亚太等等。
募资完成后中芯国际共计有16名股东,股权非常分散,即使是作为大股东的上海实业,也不过持股12%左右,而张汝京本人的持股还不足1%。
这些凝聚起来的资本共同孵化了中芯国际,但归根溯底,各方的利益诉求不同,对中芯国际的经营方向也各不相同。
国家资金更希望中芯国际能扶持起本土产业链,做大社会价值;其余的资本则更关注中芯国际本身的盈利,希望早日实现变现价值。
社会价值与变现价值本质上并不矛盾,但是要平衡二者着实不是件易事,这就为后续公司内斗买下了隐患。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中芯国际一直以来的隐患,从成立之初就一直有,说白就是公司治理问题,几大派系各怀鬼胎,互相不妥协,这种状况如果有一个强势人物做平衡还好,要是没有,内斗就是避免不了的事。
2011年,江上舟生命的最后一周,还躺在病床上用手机主持中芯国际董事会。但股东大会召开前夕,江上舟不幸病逝,这让中芯国际原本隐藏在台面下的内斗彻底爆发。
当时,王宁国是台湾派领导人。王宁国和张汝京经历类似,都出生于大陆,在台湾长大,出国留过学,最后回到大陆发展半导体产业。杨士宁则是大陆派代表人,其背后靠山正是最新入股的大唐电信。
“坚决拥护王宁国”和“坚决拥护杨士宁”两派展开激烈交战,甚至愈演愈烈闹出“逃税事件”,最终导致王宁国与杨士宁双双出局,两败俱伤。
后来董事会请来邱慈云空降公司CEO和执行董事,有效地平衡两派的纷争,至此中芯内斗告一段落,但几经折腾,中芯国际已经伤筋动骨,与台积电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所幸,邱慈云的到来,把中芯国际的经营重心转向更为务实的路线上,那就是暂时搁置烧钱式的先进制程研发,转而专注于现有制程商业化,换句话说,就是先活下来,再“曲线救国”。在这个路线的指引下,中芯国际的亏损情况有了改观。
2014年.规模达千亿的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基金挂牌成立,中芯国际也获得巨额资金扶持,这才逐渐走出阴霾。
03
“松”柏之志
站稳脚跟后,中芯国际再一次迎来变革,一切都源于立志成为全球顶尖级别半导体制造商的初衷,重启先进制程的研发,成为头等任务,而自觉已经完成历史任务的邱慈云,也功成身退,2017年,大陆背景的赵海军接任了CEO一职。
此时,中芯国际迎来了一位重磅级人物——梁孟松。
梁孟松是世界级的半导体技术人才,手中有500多项专利,发表技术论文超过350篇。在台积电工作期间,他曾与恩师胡正明携手成功研制鳍式长效应晶体管,这一项史无前例的技术带领台积电摆脱了美国相关技术的依赖。
不过与古代的那些能人贤士一样,梁孟松是一个智商和情商都异常分明的人,作为技术骨干,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在情商方面,和很多牛人一样,总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坚持,甚至有时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或许正因为如此,使得他明明劳苦功高,在台积电兢兢业业数十年,却始终没能晋升到更高的位置。
2009年,心寒的梁孟松选择了离去。但是,技术牛人走到哪都吃香,他不知道的是,韩国的三星对他早已垂涎,重金厚禄,鞍前马后,甚至不惜“利用”其韩籍妻子狂吹枕边风,就是要把这个牛人招致麾下。
最终,梁孟松带领团队加入韩国三星,后者迎来技术突破,甚至弯道超车台积电,凭借14纳米工艺成功了拿下了苹果A9处理器的订单,而台积电采用的还是16纳米的工艺。
这就让台积电抓急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同对待张汝京一样,台积电对三星提出了诉讼,效果还不不赖,梁孟松与三星不得不终止了合作,不过此事也让梁孟松对台积电彻底失望。
命运就是如此美妙,如若不是台积电步步紧逼,中芯国际又怎能有机会向梁孟松抛出橄榄枝呢?
而对于醉心于技术的梁孟松,始终想要在半导体领域有所建树,正如他所说:“我来中国大陆本来就不是为了谋取高官厚禄,只是单纯的想为大陆的高端集成电路尽一份心力。”
2017年10月,中芯国际宣布梁孟松任职中芯CEO,整个芯片行业再次沸腾。
梁孟松加入中芯国际的报酬并没有在三星那般高,据美团创始人王兴的透露,梁孟松把这比薪资都捐给了慈善机构。
梁孟松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那种“理科生”,他对技术有股偏执,即便待遇低也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舞台。
梁孟松接手中芯国际后快速展开改革,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低阶28纳米工艺多晶硅制程的良品率从60%大幅提升至85%以上。
此外,梁孟松认为既然中芯国际技术已经呈现脱节,与其按部就班,不如放手一搏:停止对28纳米制程的后续发展,跳过中间代次,直接量产14纳米制程!
这个建议在中芯遭遇到普遍反对,但梁孟松还是坚持了下来。
2019年上半年,梁孟松带领研究团队攻克14纳米技术,帮助中芯国际在3年里跨越了5代芯片技术。虽然14纳米比台积电的5纳米技术仍然落后两代,但此次中芯国际飞跃14纳米,相当于仅用3年就走完了台积电10年的路。
2020年7月16日,中芯国际在科创板上市,其不仅成为科创板最大的IPO,也将是A股10年来最大的IPO。
又是一切向好之时,中芯国际又“犯病”了。
2020年12月15日,梁孟松被曝在董事会上提出了辞职,原因明眼人都清楚,当日正是蒋尚义空降之日。蒋尚义先前也在台积电任职,与梁孟松关系不合,让这样一位高官空降,很难不说上层的“用意”。至于真相如何,外人不得而知,我们也只能大概去YY一下,或许是梁孟松情商太低,又或者管理层觉得无法控制,需要制衡吧。
不得不得承认,我国的企业“内耗”严重是普遍现象,中芯国际内部派系众多,就更是如此了。这种背景下,最吃亏的就是搞技术、实干的人。
好在事件在后续出现了转机,梁孟松继续留守了中芯国际。
其后,中芯国际也卷入美国实体清单,被美国设置很高的技术门槛,最知名的就是AMSL的光刻机迟迟买不到,造成7nm先进制程研发的“卡壳”,导致中芯国际只能退而求其次,启动了N+1制程。
不过,国家的大力支持,半导体行业的周期上行,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中芯国际的发展也步入正轨。
2019年起,中芯国际利润连续三年以超140%的速度增长,到2021年公司年利润已达107.33亿。
04
尾声
"美国之子"巴菲特最重要的投资秘诀之一就是坚定的看好美国国运,这条法则带他穿越了多个牛熊市,创造了在全球傲人的投资成绩。
国运是什么?
国运就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总有人逆境而生,为这个国家带来希望!
哪怕整个二十一世纪初,中国半导体产业都被海外压着;哪怕地缘关系升温,诸国对中国展开技术封锁,张汝京的无私奉献、江上舟的鞠躬尽瘁,梁孟松的工匠精神,中国一代又一代人的前赴后继就是希望。
张江过去二十年对芯片产业的持续投入,是中国芯片行业一步一个脚印迈进的步伐。以中芯国际为代表的一批公司的出现,也意味着海外对我们的“卡脖子”正在逐渐被打破。
只是,半导体制造的投入之大、回报之慢,不是一步两步能追回。对于中国半导体,我们应该看到差距,更应该看到希望。
任何杀不死我们的,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中国芯”仍任重道远,让我们再耐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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