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时尚界的口号,而反映了这些年全球经济学界左右为难的真实处境。也正因此,类似L.兰德尔.雷(L.Randall Wray)这样过去长期被主流排斥边缘的学者在国际金融危机之后也变得流行起来。
在新著《现代货币理论》中,L.兰德尔.雷甚至借用亚瑟?叔本华的三段式名言(第一阶段,被嘲笑;第二阶段,遭到强烈反对;第三阶段,不言自明)来判断当前现代货币理论的处境。他认为,现代货币理论的许多内容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而不少之前的批判者也纷纷表示早知如此。
兰德尔?雷的学术经历颇为特别。他早年就读于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师从日后鼎鼎有名的美国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开始思考货币以及宏观经济。在1998年出版的《解读现代货币》(Understanding Modern Money)中,他试图从现代货币理论这个全新角度来看待经济,无论是财政还是货币。如今他任职美国密苏里州立大学堪萨斯分校经济系教授,其研究领域为货币理论和货币政策、宏观经济学、金融不稳定性以及就业政策。
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和他的导师明斯基一样,曾经发出过预警的兰德尔?雷获得了更多关注,他出版了《下一场全球金融危机的到来:明斯基与金融不稳定》。与此同时,他对于现代货币理论的思考也日渐成熟。在2012年出版《现代货币理论入门》之后,他很快出版了更新版《现代货币理论》,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这本专著。全书框架中除了更新汇率机制选择、通货膨胀等讨论,也更多开始关注美国之外的案例,从欧元区危机到中国的案例。
现代货币理论当然不是兰德尔?雷的独创,他自称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除了明斯基之外,他还汲取了亚当?斯密、凯恩斯等前辈的思想资源,他甚至还不无谦让地表示尽可能避免批判传统经济学研究方法。“对于已有的批判,本书将尽量为研究方法的改进作出积极贡献,保证阐述部分相对简洁。”
《现代货币理论》的定位在教科书与博客之间,希望给没有经济学基础的读者介绍现代货币理论。笔者多年来关注货币,兰德尔?雷这本书探讨的主题对笔者而言非常有趣,充满了挑战常规的刺激感。不足之处在于,虽然定位是普及读者,写法却比较类似传统教科书,流畅性有待改进。
眼下主流经济学困境在于从内部难以完全解决,但是来自外部的批判却又很难进入这个圈子。即使遭遇有力的非主流挑战,但在如今的学术框架之下,非主流的学术生产力也就是发表论文的可能性仍然相当有限。也正因此,经过传统的发表与终身教授路径筛选之后的学者,大部分已经归化了主流,以致有人认为,经济学的革新希望只有来自经济学之外了。
就这个意义而言,L.兰德尔?雷是幸运的,他不仅少年就师从名师,而且在老师的成就得到普遍认可之后,他也采取了更多学术圈外方式来传播他的思想。比如,他在同事斯蒂芬妮?凯尔顿运营的博客网站“新经济学动态”上发布部分内容,周一更新,周三晚上收集所有评论并回复。通过博客、互动等互联网方式,现代货币理论目前即使还没有在主流学界激起多大反响,在政界、舆论界以及普通读者之中则已泛起了不少涟漪。
那么所谓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y Theory,通常简称MMT)究竟包含些什么内容呢?在兰德尔?雷的叙述起点中,他将货币(Money)定义为一般的、具有代表性的记账工具,而通货(Currency)才是表示各国发行的纸币、硬币以及货币储备等,最关键是他尤其强调三部门的均衡,即本国政府、私有部门以及国外部门的收支等。通过宏观经济会计学基础,他的核心要点在于证明政府绝非像家庭或企业那样看待金钱,所谓稳健的政府会像家庭和企业平衡预算的类比是错误的。他强调政府是货币的发行者而非使用者,“如果政府像一般家庭一样试图去调整他们的预算,那么整个经济都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正如兰德尔?雷自己所言,现代货币理论的组成部分并不新鲜,尤其是关于货币定义以及货币内生的看法,但是基于现代货币理论体系而整合出的一套连贯分析方法则令人耳目一新。从现代货币理论出发,很多大家习以为常的规则都将没有存在意义了。比如,税收在雷的框架中很重要,但不是作为政府的开支而存在,而是作为货币的驱动而存在。美联储今天创造货币已经不依赖印钞,而是直接轻松敲动几下键盘就可以了。税收也不是为了应对政府支出,而是为了创造货币需求,所以征税创收之说已经过时。更大推论在于,政府为了满足充分就业,不应该顾及平衡预算。
基于主权货币的视角,兰德尔?雷与自由派观点格格不入,尤其是奥地利学派观点。奥地利学派始终主张自由,不少人鼓吹金本位,而哈耶克等人则呼吁“货币的非国家化”。对应之下,现代货币理论核心恰恰就是货币的国家化,这一理念当然不是兰德尔?雷的独创,可以追溯到货币的名目主义,强调货币价值基于法定的理念,典型如德国克纳普(Georg Friecirich Knapp)的《国家货币论》(The State Theory of Money)。
可以想象,现代货币理论的雄心不仅在于货币政策,更在于财政政策,甚至还有意重新定位经济。在《白银帝国》中,我也分析过,国家债务是资本主义逻辑下的衍生金融品,对于国家能力运行非常重要,只是没有约束的国家债务导致国家的悲剧案例比比皆是,比如我国宋代的纸币实验失败以及民国末年金圆券的溃败。
对比之下,现代货币理论对于平衡预算不屑一顾的态度则令人不寒而栗。作为学术讨论,思想当然应该没有边界,但是如果理念变为现实,即使有小概率变为灾难的可能,就不能不再三审视了。更为关键的是,现代货币理论紧扣当下,在国际金融危机后积极财政更受关注的今天,对平衡预算的探讨,岂能轻轻放过?(原标题:徐瑾:一种与奥地利学派完全对立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