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融危机十周年之际,我们更应该做的是,通过全面深化改革,清晰厘清政府与市场边界,为市场机制的有效发挥创造扫除不必要的制度成本,使我们面对危机时,不骄不躁,泰然处之。
岁月流逝如白驹过隙,2007年次贷危机自爆发至今转眼已十年。苏轼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些曾叱咤风云的金融巨头——新世纪金融公司、雷曼兄弟、美林证券、美国国际集团等,有的被兼并收购破产处置,有的改头换面物是人非,华尔街投行的翘楚——高盛和摩根士丹利,更是转身成为银行控股集团而接受美联储的监管。
以史为镜回顾过往,更多是希望从历史痕迹中找寻可资借鉴的线索,以过往警示现在和未来。然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金融危机亦然,没有两次危机是完全同构同轨的。
更可能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虽然金融危机前都有征兆,但征兆并不能成为行动指引。早在2004年,时任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就直言“长短期利率之谜”,并警示金融市场风险,也感叹资产泡沫纵可预见,却无法精确度量和制定对策,因为但凡正在孕育的危机,都形成于人力不可阻挡的趋势中,人们可以在朦胧中感知危机来临时的味道,但只要趋势的音符还在播放,身临其境中的各方就会继续翩翩起舞,直到市场猝不及防地脆断。
这其实就是市场的晦涩之处,也是市场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市场是所有已知资源配置方式中最有效的机制,并非缘于市场具有中心化的、无所不知的调节中枢,而是其呈现的联系分布式去中心化系统,没有机构和个人对整个市场的全貌了然于胸,每个主体都按照自利博弈原则自发地寻找最有利的答案,并在即时动态中不断修正自己的行为策略,从而集积成市场的集体智慧。
所谓的理性更多是基于个体的价值判断,对于市场这个分布式生态系统,只能用一切皆有可能来形容,用理性来评价市场走势,需要修正的是理性而非市场,因为市场遵循存在即合理,而非合理地存在。用理性解释不了的市场行为,不是市场失灵,而是理性失灵,即市场不会迎合人的预期,但人的行为决定市场趋势。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米塞斯用《人的行为》来冠名其专著,而非《经济学原理》,很大程度上就是认识到了“原理”的单调理性和内含似是而非的价值判断。
然而,每次危机都有很多人宣称自己已经听到了危机脆断声,如次贷危机中的末日博士鲁比尼、东亚危机时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希勒等,他们是在宣扬危机的可知和可控论。这其实是将自身置于甚至高于“上帝”的位置,而很多时候上帝都在掷骰子,如了解地球物理学的都清楚哪些地方是地壳活跃带,有发生地震等强烈地壳活动的风险,但至今没有任何方法能准确预测到地震的发生时点,因此地震防护做得好的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等,把功力更多用在搭建抗震建筑设施、普及防震知识及震后善后处理等。要预判比物理世界更为复杂的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恐怕从统计学角度未必会有比扔骰子更靠谱的方法了。
其实,号称预测得到危机的专家们,听到的更多是风险欲来的习习之声,而非危机爆发的脆断之响,而习习风险之声每时每刻都存在,不同的人的感受力和承载力不同,这也构成了市场交易的基础(有判断和定价分歧,才有交易),将个体对风险的观感体悟力,描述成整个金融市场的风险可承载能力,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对交易主体间实施议价的攻心策略,这也就成为了市场上每时每刻都存在的危言耸听,而事后看绝大多数都是“狼来了”的传说。
以次贷危机为例,早在2005年危机的苗头就初露端倪,部分机构和个人都看到了CDO、CDS、CDX等金融衍生工具的泛滥化问题,并警示着即将来临的风险,包括当时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等,多将“长短期利率之谜”的扭曲问题,归因于当时中国大规模储蓄出口对美国市场长期利率的抑制等,一时间似乎很多人都认识到了市场存在系统扭曲。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看到灰犀牛的人比比皆是,但市场之“势”已成,所有参与者都被绑在了战车上,理性使大家只能随着音乐继续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因为在市场之“势”成型之后,再强大的个体与市场之“势”对弈,都如螳臂当车,充其量只是希望在危机爆发前夕收窄自身敞口风险,《大空头》中的那些做空者,普遍遭遇到市场之“势”无情的碾压,最后胜利的做空者拼的更多是勇气。
现在很多人担忧下一次危机是否已在潜伏中,因为上一次危机已过十年,而近年来全球金融市场存在着十年左右一次的金融危机,预测和预防危机的再次发生成为了显学。
严格地说,除了美国历经痛苦地去杠杆后逐渐走出危机,并进入加息周期,以及欧盟经济复苏有所起色外,大多数国家都尚未从上一次危机的惯性轨道中摆脱出来。而且即便是在美欧等国家,由于央行长时间的宽松货币政策浇灌和各种扭曲操作,经济潜在增长率耗损、扭曲着市场的资源配置等仍然存在,复苏不稳定性依然突出。更值得警惕的是许多新兴发展中国家,自次贷危机以来,一直都没有进行过像样的去杠杆,反而不断地进行加杠杆操作等,从而不仅没有有效从上一轮危机中走出,而且还在培育着下一个灰犀牛之“势”。
其实,市场经济体系下,经济金融体系中的繁荣—危机—繁荣,类似于自然界的四季更替,无法只留下繁荣、摒弃危机,除非取缔市场。灰犀牛也好,黑天鹅也罢,最核心的危机处理思路是清晰厘清无形之手与有形之手的边界,对市场抱有敬畏之心,这是正视金融危机之道。
唯有有形之手,履职于为经济社会提供有效的透明性担保和防护型保障体系,为经济社会提供能正确做事的程序正义,奋战于较高经济社会外部性的事业中,市场才能充分高效地发挥纠错机制,自发地应对好经济周期,经济才能在痛并快乐中健康运转。
否则,若为防范经济金融危机,有形之手更“有为”地直接介入到经济社会的资源配置中,就意味着参与到了经济社会的周期之“势”中而难以自拔。有形之手既身在其中又想超然其身,就如同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一样。(原标题:评论:正视金融危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