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365讯,随着年岁渐高,蔡正仁登台的次数日益减少,观众更加渴求见到舞台上的他。每次,有他上场的演出,票都早早就告售罄。
不久前,他带着孙女一起到东方卫视《喝彩中华》为中华戏曲喝彩,也在舞台上指点霍尊,让观众感受到昆曲之美。《海上名家》中,他回忆自己的艺术人生,竟然与《解放日报》也有一段缘。
误打误撞与昆曲结缘
蔡正仁与昆曲的结缘,还要从六十多年前讲起。
因为他的父亲喜欢京剧,有剧团到镇上来演出时,父亲总是把蔡正仁带上一块看戏。蔡正仁回忆:“不仅看京剧,也看越剧、锡剧,我常常是看完了以后,回到家里头跟几个兄弟们模仿一下,大家一块玩儿。”
由于中学没考取,12岁的蔡正仁在家里没什么事做。有一次,他的父亲从《解放日报》上看到一个招生广告,就告诉了蔡正仁。“当时是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招生,一共招60名学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昆曲――这个戏曲的“没落贵族”已过了鼎盛时期。虽然看过很多戏,但蔡正仁对昆曲却是一无所知。蔡正仁的父亲知道昆曲的困境,觉得没有前途,颇为犹豫。
蔡正仁说:“我也没听说过昆曲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就跟父亲说:只要跟京剧差不多,也是穿龙袍的,那我就想去考考试试看。”
事实上,当时尚年幼的蔡正仁的想法是去上海这个摩登大都市开开眼界,但对是否能考上昆曲班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这个“偶然”竟就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12岁的蔡正仁只身前往上海。那时的艺考竞争激烈的程度不亚于今时今日,几千人报考,复试只有120个名额,120人中再选60人。“当时一看这个架式不得了,心想:我一个从农村小镇上来的,心里头也没底。”
考场上,蔡正仁唱了一首歌,歌名叫《二郎山》。“这个《二郎山》是歌颂解放军在青海造一条公路,这个工程非常大,要翻越二郎山。我唱得很高昂,那个为他拉胡琴伴奏的弦竟然断了。”
也许是天生清亮的高音嗓给考官留下了深刻印象,蔡正仁以高分考进了华东戏曲研究院第一届“昆曲演员训练班”。
过形体关、倒仓关,从老生转小生
学习传统戏曲不是件轻松的事。每天的课程都排得满满的:清晨6点起床,练早功,踢腿、下腰、跑圆场;上午练毯子功、把子功;下午拍曲、曲辞讲解、学工尺谱。
蔡正仁喜欢唱,但形体上就有点吃力。“有个练功的项目叫搬腿。什么叫搬腿?就是一条腿站直了,不能蜷的,微曲也不能,就是站直了,老师拿一条(腿)顶住你的膝盖,然后另外他的手把着另外一条腿搬起来,这条腿也要伸直,一点点弯曲都不行。过程很苦,也很疼,我们私底下说这是上刑法。有些同学的腿比较适应,而且有些像我这个腿就不太适应。”
第二个学期开始分行当,蔡正仁毫不犹豫选了老生。他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受在家乡时看京剧的影响――戏里的皇帝都由老生扮演,前呼后拥、威风凛凛,蔡正仁一直很羡慕。
他说:“小时候,我对小生是非常讨厌的,很不喜欢。这个跟我看到有些剧团里头演小生的演员水平比较差有关,所以没有好感。我进学校报到学习的时候,就抱定决心,如果要我演小生我坚决不答应。”
但在昆曲里,小生却是主要行当。小生又分为巾生、官生、穷生和雉尾生。而官生又分扮演年轻官员的小官生,和扮演帝王的挂髯口的大官生。而蔡正仁甚为羡慕的“皇帝”戏,在昆曲里大多由大官生应工,比如最为出名的“昆剧三帝”:《长生殿》中的唐明皇,《千忠戮?惨睹》中的建文帝,还有《铁冠图?撞钟分宫》中的崇祯帝。哪里想得到,这些小生戏,如今都是蔡正仁的代表剧目。
对于自己的转变,他坦言:“为什么后来小生成了我终生职业,主要是因为我看到了俞振飞老师。俞老师当时从香港回到上海,他听说上海有一个昆曲演员训练班,刚招满了60个学生,他很高兴,就跑到我们学校来看。他亲自跟朱传茗老师演了一出《评雪辩踪》。俞老师演那个穷生戏,他一出来就把我吸引住了。就打俞老师这个戏演完以后,我完全入了迷,脑子里就开始翻腾。我想:这么一个小生怎么演得那么可爱。”
自此,蔡正仁对小生的看法发生了转变。但此时的蔡正仁还是老生组的学员,如果学得顺利应该不会转行。偏巧这时,蔡正仁进入了倒仓期。
“倒仓”是戏曲演员逃不开的“生死关”,尤其是男孩子。青春期发育,嗓音变低变哑,如果迈不过这个坎,可能就此一蹶不振,甚至转行。蔡正仁的嗓子久久不见起色,有一段时间还被安排进了武生组。他非常苦闷彷徨,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我的启蒙老师叫沈传芷老师,他教《雷锋塔》的《断桥》。那个小生组的许仙,沈老师好像都不是太满意。他就到老生组来挑人,挑来挑去就把我弄到小生组了,说你来学许仙。”
没想到“许仙”一角一试就成了,不仅让老师眼前一亮,还受到众多“白娘子”的喜欢。这时,他的嗓子也渐渐恢复。机会加上努力,蔡正仁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一名昆曲小生。
从学形到学神,昆曲艺术学无止境
没想到让蔡正仁从老生转行小生的“许仙”一角,成为他艺术生涯的起点。
1961年8月,蔡正仁所在的“昆大班”提前毕业,与“京大班”组成京昆实验剧团。当时新中国的戏改已经如火如荼进行了十年,年轻有活力的京昆实验剧团成了一张文化名片,代表新中国的艺术形象出访香港。蔡正仁出演的《白蛇传》在香港取得空前成功。
在香港一炮而红的蔡正仁正是春风得意、风华正茂。《白蛇传》日后也成为了他的代表剧目,越演越有了自己的风格。
但有些戏,却是初学容易,越学越难,经历磨砺才能渐入佳境的。一出《太白醉写》,让蔡正仁愈发感到昆曲艺术的博大精深。
“这个醉,有各种各样不同的醉态。醉态当中有各种不同的笑声、不同的醉步,还有眼是醉眼,你要让观众一看就说这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一个大诗人。”蔡正仁说:“我在学《太白醉写》时还是个学生,没有喝过一滴酒。我就模仿老师的一举一动。所谓学得好,也就是学老师依样画葫芦。这个戏非常难演,但我把它演下来了,把这个困难就攻克了,当时自己有一点很得意的。”
《太白醉写》原名《吟诗脱靴》,传奇《惊鸿记》中的两折,是难度极高的大官生戏。俞振飞是二十几岁的时候跟沈月泉先生学习了这出《吟诗脱靴》,和当时的蔡正仁年纪差不多,但是俞老师演了一次之后便不敢再演,直到四十岁后才在兰心大戏院再次演出,改名《太白醉写》,一举成为经典。
也是这出戏,让在昆曲艺术上不断钻研、勤学苦练的蔡正仁在四十岁的时候,越来越感到困惑。在一次演出中,他像往常一样扮好了上台,但熟悉的念白和身段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浑身都不对劲。戏演完,蔡正仁辗转反侧,连夜写信给老师俞振飞。俞老师的回信,让蔡正仁发怔。
“他说:正仁,你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什么道理?就是初学三年,走遍天下,再学三年,寸步难行,他就说你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不满意自己,不满意就是知道差距很大,他说我认为恰恰说明你有进步了。其实,我通过学《太白醉写》,也真的体会到了。”
从学形到学神,从模仿动作到揣摩内心,蔡正仁经历了时代变化人生起伏,终于能够深入地理解李太白这个人物,可以在精神气质上贴近他。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醉态和笑声,因为有了深刻的理解和内在情感的支撑,才有了神韵。
争分夺秒想“补”回失去的15年
被蔡正仁看成最艰难的磨砺,无疑是他和整个昆剧经历的黑暗时期。
1966年,“文革”爆发。
蔡正仁起初留在团里跑龙套,演日本兵,再后来,连龙套也没机会演了。1967年,他被调离演员队,进食堂负责管账,兼管分发饭菜。蔡正仁完全不会管账,苦不堪言,没多久便被下放“五七干校”,每日插秧、摘棉花,彻底离开了剧团和舞台。
“我是想不通的。一些老师被批斗,我也不明白。这么好的中华艺术,能够抢救下来,多好。但是没办法,我们亲手把我们学戏的剧本撕了,撕完了再放到煤球炉里烧掉。心很疼,倍觉可惜。”
经过六年的“改造学习”,蔡正仁终于得到了一个回到舞台的机会。他进入《智取威虎山》剧组担任少剑波的C角。但是,昆剧小生出生的蔡正仁,怎么唱得了京剧老生?
蔡正仁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想放弃舞台。他起早贪黑地练样板戏中英雄人物的唱段,全剧的唱念、身段都学下来,甚至练到与A角几可乱真的程度。但事实是,他从未有过一次真正演出少剑波的机会,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只能演匪兵和老乡。即便这样,蔡正仁也很满足了,至少可以登台。
“整个传统戏大概耽搁了整整有15个年头。这15年完全浪费了。如果这15年可以重来,我还可以学更多的戏、还可以排出更多的戏来。但没有如果,等到全面恢复传统剧,有的老师已经走掉了。”
“文革”结束,蔡正仁领头,联合几位同学申请成立上海昆剧团,俞振飞出任首任团长。每个人都热情地投入练功、排练,想把失去的十几年抢回来。蔡正仁为了把昆剧小生的小嗓再练回来,又付出几倍努力,花了三年,才逐渐恢复。他和团员们一起以一年两三部的速度推出新戏,同时又着手恢复老一辈大家的代表剧目。
“我的启蒙老师沈传芷还有俞振飞老师,当时还健在。有很多戏比如现在常演的《撞钟分宫》,就是沈传芷老师还健在的时候,我到他家里把它学下来,然后变成自己的。现在《撞钟分宫》成了我的一个非常著名的常演戏。”
观众叫我蔡明皇,我千万不能自以为我就是蔡明皇了,那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1986年,上昆启动了新编《长生殿》的计划。蔡正仁虽然从小就演《长生殿》中的经典折子戏,但这版《长生殿》排演可以说是一次全新的创作。一是要从单折戏丰富为整本戏,在年龄变化中塑造一个完整的、有性格层次的唐明皇形象;二是要突出唐明皇对杨贵妃情感的发展。蔡正仁在大官生的基础上,融入了老生、武生的表演,形象更为丰富感人。
“整个昆剧界小生当中,大概演唐明皇演的最多的应该就是我了,所以观众给了我一个很美妙、动听的称号:蔡明皇。我自己感觉到这是观众的鼓励,我不能自以为我就是蔡明皇了,那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认识到,只要是肯努力、肯下功夫,观众就欢迎,观众会给我们鼓励。我是很感谢观众对我的肯定。”
八七版《长生殿》取得了巨大成功,不仅让白先勇惊为天人,还深深打动了日本观众,并为之后上昆几个版本的《长生殿》奠定了基础。
1989年,蔡正仁担任上海昆剧团团长。虽然以他的本性只想当一个演员,但既然当了团长就得迎难而上,不遗余力地排大戏、排好戏。直至2007年,耗费他最大心力的四本《长生殿》上演。首演前的一个月,他卸去了团长职务,带着一份享受和荣耀回归纯粹的演员身份。
他坦言:“大概从40岁以后,我一直演到现在,现在已经30多年近40年了,这个漫长的舞台实践,一方面确实恢复了传统,一方面还带出了一批学生。从这个角度来讲,昆曲可以继承发展下去,老天不负有心人。”
如今,蔡正仁每周都会到上昆剧团排练厅给团员们教学,唐明皇的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都要仔细地指导,他坚持将这样的言传身教看成是自己传承昆剧的一种责任。
“我认为,现在可以说是我从事昆曲60多年以来,最好的时光,也是最有希望的时光。我相信,只要昆曲界,包括我们的学生,大家共同努力,继续奋发图强,昆曲的未来会越来越好。”获取更多财经资讯,请随时关注财经365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