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而不忘危,治而不忘乱”。随着马克龙胜选,法国问题尘埃落定,但欧洲前景依旧不容乐观。我们的研究表明,欧洲一体化的经济利益分配不均,经济成本二元分化,进而导致欧盟各国的民粹基础存在明显差异。因此,法国大选的平稳落地并不意味着欧洲民粹的根本缓解。2017-2018年,民粹政党仍有可能在意大利、匈牙利、塞浦路斯等国家的选举中形成局部突破,引发地缘政治格局的动荡。对于欧洲来说,黑天鹅只是暂时远离,并未全部消失。
欧洲一体化的经济收益分配不均。从欧洲煤钢共同体到欧盟,区域经贸合作的实际利益始终是欧洲一体化的物质基础。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危机后,欧洲社会的物质主义价值观再度兴起[1]。现实的经济利益取代“大欧洲”理想主义,成为维系欧洲一体化的关键纽带。然而,在区域一体化进程中,欧盟各成员国的获益并不均衡,导致了退欧倾向的差异化分布。
第一,区内贸易。本世纪以来,欧洲单一市场建设取得长足进步,有效清除欧洲内部的贸易壁垒和制度藩篱,推动了区内贸易的发展。2002-2016年,欧盟现有28个成员国之间的出口总量从1.9万亿欧元上升至3.1万亿欧元,成为欧洲一体化的重要红利。但是,由于产业布局的演变,贸易增长红利的分布并不均衡。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研究[2], 2000年以来,高端制造业的布局保持稳定,而中端制造业向中东欧成员国迅速转移,进而重塑了欧盟内部贸易格局(详见附图)。2000-2014年,凭借中端产品的出口,波兰、捷克、荷兰、斯洛伐克、罗马尼亚成为区内贸易发展的主要受益者,在欧盟内部出口的占比分别增长2.7、2.0、1.5、1.1和0.8个百分点。传统贸易强国则出现了分化。一方面,得益于欧盟内部市场的扩张,比利时、卢森堡和德国的高端产品出口增长强劲,并实现了总体出口占比的稳中有升。另一方面,英国、意大利、法国的高端产品出口增长疲弱,叠加中端产品出口的大幅衰退,导致其在欧盟内部出口的占比分别降低 1.5、3.1和4.0个百分点,成为区内贸易发展的主要受害者。
第二,要素流动。欧洲单一市场和申根区的制度创举,加速了人员和资本的自由流动,优化了欧盟范围内的资源配置。但是,这一过程对各成员国经济的实际损益并不相同。人员流动方面,劳动力主要从欠发达的中东欧成员国流向发达的西欧成员国,有效降低了流入国的劳动力成本增速。2000-2014年期间,剔除深陷欧债危机的国家,波兰、德国、荷兰、奥地利和法国的单位劳动成本增速为欧盟最低(详见附图),维护了在区域经济中的相对竞争力。资本流动方面,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研究[3], 核心国家、西南六国和东欧国家的投资额变动路径分化明显(详见附图)。2000-2014年期间,欧盟核心国家的投资额平稳上升,2014年投资额虽低于2008年峰值,但仍较2000年高出11.4%。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东欧国家的投资额先出现大幅回落,然后高位维持,2014年投资额较2000年高出56.0%,并高于核心国家。与之相反,危机后的西南六国投资额一路探底,2014年投资额较2010年下降14.3%,成为欧盟资本配置中的弱势方。
欧洲一体化的经济成本二元分化。推动欧洲一体化进程,不仅给欧盟成员国带来经济收益,同时也产生了繁重的经济成本。这一成本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维系欧盟运行所需的财政成本,二是成员国向欧盟和欧央行让渡政策权利而产生的制度成本。在当前格局下,两种成本的分配截然不同。欧洲传统强国主要承担财政成本,并借此获得了欧盟经济政策的主导权。而非主导成员国虽然在欧盟财政支出中获得援助,但是因此付出的制度成本却依然沉重。
第一,财政成本。对于欧盟财政预算,各成员国一般按照本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左右进行分摊。但是,欧盟财政支出的流向并不平均,因此对各成员国造成的实际负担存在巨大差异。2008-2015年,仅有11个成员国对欧盟提供了财政净贡献(详见附图)。其中,德国、法国、英国和意大利的年均欧盟财政净贡献额分别高达111.2 、63.9、58.0和44.5亿欧元,在净贡献总额中占31.3%、18.0%、16.3%和12.5%,是欧盟财政的支柱。同一时期,欠发达的中东欧地区(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捷克)和深陷债务危机的南欧地区(希腊、葡萄牙、西班牙)则获得了最多的欧盟财政净支出,是欧盟财政的主要受益者。
第二,制度成本。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非主导成员国需要支付沉重的制度成本。面对欧债危机,由于大部分非主导成员国已加入欧元区,因此既无法通过货币贬值稀释债务,也无法在欧央行的政策博弈中占据优势,导致欧元区货币政策与本国经济周期的错配。同时,由于对欧盟政策的影响力较弱,这些国家从欧盟获得的资金援助不仅反应迟缓,而且通常附加过于严苛的财政纪律,要求当地政府大幅削减开支,客观上不利于在危机中刺激经济。因此,部分非主导成员国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困局。2007-2016年,欧洲全要素生产率降幅最大的5国为希腊、爱沙尼亚、克罗地亚、塞浦路斯和卢森堡(详见附图)。同期,欧洲年均债务风险最高的5国为希腊、意大利、葡萄牙、比利时和爱尔兰(详见附图)。值得注意的是,意大利虽然提供了第4高的欧盟财政净贡献,但是对欧盟的影响远不如法、德两国,与欧盟的政策争端近年来日趋激烈。其全要素生产率降幅和债务风险也位居欧盟前列。因此,由于介于主导国和非主导国之间,意大利承受了财政成本和制度成本的双重压力。
欧洲民粹势力的经济基础差异显著。随着欧洲民粹主义的兴起,“乌合之众”的非理性可能战胜主流理性,微观潮流可能背离宏观数据,从而导致黑天鹅风险。仅考察欧洲一体化的收益和成本,不足以全面、准确地评估各国的退欧倾向。因此,我们从以下两个维度出发,对欧盟各国的民粹势力基础进行比较:
第一,就业问题。国际金融危机后,欧洲民众特别是青年和底层民众的就业状况持续恶化,是本轮民粹势力崛起的主要原因。从绝对水平看,2016年欧盟失业率最高的5国为希腊(23.6%)、西班牙(19.6%)、克罗地亚(13.3%)、塞浦路斯(13.1%)和意大利(11.7%)。从相对变动看,2007-2016年,希腊、西班牙、塞浦路斯、意大利和立陶宛的失业率分别增长了15.2、11.4、9.2、5.6、和3.6个百分点,为欧盟最高。从结构层次看,意大利(19.9%)、保加利亚(18.2%)、罗马尼亚(17.4%)、克罗地亚(16.9%)和塞浦路斯(15.9%)的青年失业率位于欧盟前列。综合而言,意大利、希腊、西班牙、塞浦路斯和克罗地亚的就业问题最为严峻,为民粹主义提供了发展温床。
第二,居民收入。近年来,随着欧洲经济增长放缓,民众收入的降低和伴生的不安全感为民粹浪潮提供了充沛动力。从相对变动看,2007-2016年,欧盟人均GDP下降最多的国家为希腊(38.1%)、塞浦路斯(26.5%)、英国(19.8%)、意大利(19.5%)和西班牙(18.7%)。从公平性看,2015年欧盟基尼系数最高的5国集中于中东欧,依次为立陶宛、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从安全感看,2015年在匈牙利、塞浦路斯、拉脱维亚、克罗地亚和希腊的居民中,分别有72.2%、60.5%、60.4%、59.8%和53.4%的比例无法承担意外财务支出,具有最弱的经济安全感。综合而言,南欧和中东欧国家的居民收入状况更为恶劣,最有可能成为民粹政党上台的导火索。
多层的欧盟与潜藏的黑天鹅。在上述分析中,我们聚焦欧洲一体化的收益、成本以及民粹势力的经济基础,比较了欧盟各国退欧倾向的强弱。我们认为,当前的欧盟不仅“多速”,而且“多层”。除了正在退欧的“旁观者”英国外,各成员国在利益格局上分属不同层次。第一层,支柱国,包括德国和法国。这两个国家承担主要的欧盟财政支出,同时享有欧盟政策的主导权。其中,较之于法国,德国在欧洲一体化中获利更多,民粹基础更为薄弱,是欧洲一体化最核心的维护者和领导者。第二层,主要受益国,包括欧盟的大部分成员国。其中,借助欧洲一体化,西欧和北欧国家有效降低劳动成本增速,维持了国际竞争力;中东欧国家则得以引入大量投资,并接受中端制造业的转移。第三层,次要受益国,包括:意大利、希腊、塞浦路斯、匈牙利、葡萄牙、西班牙和克罗地亚。这些国家在欧洲一体化中的收益并未显著高于成本,同时受到民粹势力的冲击,将保持较强的退欧倾向。
展望未来,2017-2018年,共有16个欧盟成员国将进行重要选举(详见附表)。我们认为,以下事件将蕴藏黑天鹅风险。第一,匈牙利大选,民粹主义在匈牙利已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如果此次民粹政党再度执政,那么匈牙利将大概率采取更为激进的反欧洲一体化措施,并可能直接冲击斯洛文尼亚、拉脱维亚的议会选举。第二,意大利大选,民粹政党可能强势崛起,并开启退欧进程。第三,塞浦路斯和希腊的退欧风险将大概率再度高涨,并可能通过塞浦路斯总统选举、希腊提前大选或两国各自的退欧公投加以体现。因此,2017-2018年,欧洲地缘政治格局并不平静,欧洲一体化的真实倒退仍有继续深化的可能,潜藏于多国大选中的黑天鹅风险值得投资者长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