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来了
就在第一辆国产桑塔纳挂着大红绸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年,上海街头也出现了一位穿着退休干部服装,行色匆匆,左右观望的行人。
根据一份秘密任命,他很快就要履新上海市长。然而这座工商业重镇如今的拥挤、破败,却已经让从交通大学毕业的他快要认不出来了。所以虽然这本应是他兴致勃勃的故地重游之旅,但宽边眼镜下的愁容,却谁都能看出来。
他的前任,也是他的恩师汪先生告诉他“不要期待桂冠,上海市长就像是一个‘总管’。”他回答:“我战战兢兢。”
正式上任以后,他用了整整12天时间听取了上海各个部门、行业、区域负责人做的汇报,彻底重新了解一次他已经很熟悉的城市。随后,他带着团队马不停蹄地展开了调研、规划工作。好几名高级助手都累倒了,很快就要迎来60岁生日的他却仍然奋战在第一线。
一年后,他的团队就拿出了一份《上海市总体规划》。这份规划有三个重点,其中之一就是极具前瞻性地要求加大浦东的开发力度。
这时离浦东开发开放还有4年,距离浦东新区设立还有整整6年,上海坊间的暗语仍然是“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对浦东的重视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这片处女地为多年未曾扩展过建成区的上海平添了1/3的土地,全新的城市规划得以在这里展开。而以黄浦江为界,浦西展示着上海在过去一百年里的辉煌,浦东则展示着中国改革开放后的成果,古今辉映的风韵在文化审美上也极具冲击力。
如果要为90年代初的改革开放进程找一个标志,那么浦东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也是从这个时点开始,上海对长三角的影响力也逐步复苏。
1994年,江苏苏州工业园区和昆山高新区成立,一个在苏州市内,一个在苏州东部边陲,最终形成了苏州辖区内的两强格局。而在这两大开发区之外,整个苏南地区的乡镇民营企业也在蓬勃发展,被费孝通称为“苏南模式”。
苏南模式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人民公社时期的社办工厂。
由于改革开放初期的意识形态争论仍然激烈,私营企业雇佣工人被视为一种“剥削”而被禁止。这些以村社为单位的工厂反而占得了优势。集体化的性质,使得这些工厂可以公开雇佣村社中的“闲散人员”,具有了从事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人力基础。而村社的共同利益,也让这些企业的民间借贷非常顺利。
但只有劳动力和资本还不够,它们还需要技术和市场信息。上海的技术人员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白,他们利用假期西进,为苏南乡镇企业带去了最新的技术和国际工业品需求,指导这些草台班子紧跟上海开放的潮流发家致富。
上海就如同一颗丢入太湖东侧的石子,以自己为中心,激起了层层经济的涟漪。
上证交易所风云
上海的母亲河是黄浦江,浦西的母亲河则是苏州河。在上海刚刚开埠的年代里,浦江与苏州河的交界处是这座城市最黄金的地段,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集散,洋行码头与纺织厂终日忙碌不息。即使在今日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上海重要的历史文化景区,失去了生活与商业的烟火气,也仍然不改它繁华的本色。
在这个老城区以北的核心景区里,有一座不太引人瞩目的新博物馆,伫立在著名的外白渡桥北堍,已经成为不少金融从业人员来沪必看的圣地——中国证券博物馆。
在变成博物馆之前,这座英式洋房建筑被称为“浦江饭店”。解放前这里是上海最先进的涉外饭店之一,顶层的孔雀大厅更是远东第一大玻璃天棚舞厅,终日莺歌燕舞,享乐不停。美国记者鲍威尔在《我在中国的二十五年》中说这里“可以看到上海大部分外国头面人物”。
但到了1990年上半年,这座饭店早就已经到了倒闭的边缘。孔雀大厅在动荡时期被破坏殆尽,长期没有外国客人到访也让经营举步维艰,饭店都差点被拆除。
突然有一天,一位操着湖南口音上海话的官员带队冲进了饭店。经理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新任书记到访,他们此行是为了给即将成立的上证交易所找一处选址。之前几处地方都不合他意,但空旷的孔雀大厅却让这位以精益求精闻名的官员眼前一亮。
饭店没生意,政府有急用,双方一拍即合。大名鼎鼎的上证交易所就这样在一处几乎要拆除的老酒店里挂牌成立了。
其实股权交易的暗流涌动,在上证交易所挂牌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的企业几乎全部听命于各部委。但部委对企业又不具有完全的控制权,地方企业还要受制于地方政府的管辖。唯独企业之间的横向联系非常少,上下游企业的进出货全部要通过部委批条实现,定价和物流体系混乱不堪。
为了解决这个困扰企业已久的问题,从80年代末开始,中央就鼓励企业增强横向联系,使市场效率得以提高。得到机动权的企业也开始了横向并购,整合上下游,也就是所谓的“托拉斯”。为了明确参与企业在托拉斯中的责权,原本被严令禁止的股份交易也开始出现,不仅在企业之间横向持有,也开始向社会和职工发放。
1984年11月,上海飞乐音响公司第一个向公众和员工销售股票。1989年,东北也开始了股权制改革,沈阳证券交易市场迎来了黎明机械公司和沈阳工业品贸易中心两只早期债券。1990年,民间融资极为活跃的深圳已经有了300家股票交易中介。
民间的股债交易事实上已经势不可挡,只等一个追认。
尽管条件简陋、人力不足,但上证交易所的成立却揭开了中国进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篇章。而此时距离上海人上一次炒股票,已经过去了整整51年。
上海的两重改革
1994年,电影《股疯》上映。
顾名思义,这是一部具有很明显时代背景的电影,在上证交易所90年代初方兴未艾之时,很多上海市民都被卷入了炒股大潮。潘虹饰演的女主角,成为了那个时代上海女性市民的标准形象——干练、精明、强悍、重情义。
有意思的是影片的男主角,一位来自香港的投机客阿伦,由香港明星刘青云扮演。这似乎是在暗示上海的开放,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得到全球化的关注,这位投机客暗喻的是不断涌入上海的境外资产。一座城市的国际化地位复苏,往往就是从这些变化开始的。
这正是中国开放和设立证券市场的意义所在,但要实现这个终极目标,却并不简单。
就在1988年,国外资本要参与上海的合资企业仍然要跑遍14个部门、19个办公室,历时15个月,盖126个印戳。中国人或许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对于习惯了简政的外国资方来说,这却是非常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前期消耗。
雷厉风行的市长亲自挂帅,组建了一个专门审批外资合资的办公室,保证外方只需要跑一次,敲一个章,就能开展业务。外方高管受益其中,还很快学会了中国人给这位市长起的昵称“朱一敲”。
正如中国在改革开放时代出现过的大量试点案例一样,这种“一个窗口,一个图章”的模式,也很快得到了中央的肯定,在全国各地、各领域普遍推广,成为了检验地方便民办事能力的试金石。上层有鼓励,下层有支持,地方政府也有了十足的动力,“一个窗口”逐渐成为了市政部门的标配。
除了对外资释放的善意,上海也摸索出了一套针对民族资本的管理方法。
80年代末,面对来自南方和江浙腹地越来越激烈的竞争,上海在计划经济时代建立起来的国有企业体系显得越来越笨重,纵向管理责权不明,横向联系困难重重。即使有上海大众这样一批合资尖兵,城市经济竞争力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为了探索对国有企业管理的方法,上海组建了一支精干的考察团,前往西欧国家参观学习。归国之后,这支代表团给出了“国资委-国有资产公司-国企”三级管理的方案。比起原有的模式,中间增加的这个国有资产公司是上海的原创,由它们担任重要国企的投资人和所有人,并且允许私人入股,而那些不太重要的国企则进入改制清算流程,欢迎境内外投资者持有股份。
如此一来,上海的国企数量大大下降,甩掉了沉重的包袱,市场灵活性很快得到了提高。
1989年春节,总设计师来到了上海。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到访这座城市。
相比于平地起高楼的深圳,他更希望自己后半生的心血能在上海开出美丽的花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所信奉的真理是能在已有一定基础的城市上得到应用的。
上海没有让他失望。
这座城市正在向着中国内地最具国际化形象的大都市迈进,在改革的探路之役中打出了一次又一次漂亮仗,为中国引来了无穷的新思路、新资本、新技术。过去40年如是,以后40年亦如是。
历史终将证明,建设上海是正确的。更多资讯,关注财经365股票或“财经365网”微信公众号看财经深度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