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家乡不能成功呢?老家的市场真有那么大吗?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上来,但街道告诉了他答案。尽管总是有店铺倒闭关门,但街道热火朝天的装修气氛始终没有被冲散,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接手那些经营不下去的商铺。
不远处,起重机在霓虹灯闪烁中若隐若现,越来越多的楼盘和商圈在这座南方城市拔地而起。
可是,就像自己一样,“那些失败的人去哪儿了呢?”
有返乡青年说,当初回乡创业时,领导都去了现场剪彩,一派热闹的景象。后来的几年,生意越做越难,再无人问津这个失败者。
张成感觉,小城很难记得这些故事,也很难记得这些年轻人来过。热闹的小城气氛下,悲伤和冷清的事情,总是被人忽视的。
他在媒体上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财富故事、一个又一个青年典型,却从没看到那些创业失败的朋友的去向,仿佛这些返乡致富的故事只需要一个开头。
他冷眼看着热衷于讨论“下一个马云”“下一个马化腾”的媒体,拒绝了一个又一个让他背书念稿的采访。
只有在青年商会这样的角落,还遗留着这些故事的后续——风光地开始,亏完本金还欠了外债的创业者“灰溜溜地”回了大城市。
有人总结,外出打工不是一条出路,却是一条活路。
80后杨子明回乡以前,在温州负责一家文具厂的产品开发和销售工作。农民工出身的他年薪已经到了6位数。可家乡一系列返乡创业的政策让这个年轻人动心。4年前,他辞职带上全部积蓄和家人回到家乡。
他想开一家属于家乡的文具厂。这个个头不高的湖北男人把全部积蓄砸了进去,购置设备,在乡间租下工厂,把房子拿去抵押,再依照政策向政府借款,就能撑过一开始的周转期。
出乎他的意料,银行的贷款批不下来,政府的申请也卡住了,没有借给他救命钱。
创业第一个月,他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差点搭上十多年打拼的全部积蓄。
遣散了全部工人、只留下一个亲人看门,杨子明奔赴浙江,带着订单找到不同的工厂,请求对方生产。
整整半年,他一直待在浙江,刚怀孕的妻子在老家天天跑银行申请贷款。老家的人冷嘲热讽,“工厂突然关门肯定是犯事儿了”。还有人嘀咕,要离这家人远远的,更不能借钱。
“雪中送炭根本不会出现,大家都只愿意锦上添花。”扛过那段困难期的杨子明,如今拥有2000多平方米的厂房和三四十个员工,他苦笑着回忆,后来自己日子好过了,借钱的人多了,政府也给了不少支持,银行的贷款更是顺畅。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说,自己刚回来就遇到财政困难,换做谁都不敢贸然借钱。
只是,“在最难的时候真的孤立无援。”那时,他甚至借了高利贷,没日没夜地干,就怕还不上钱。
这种孤立无援于张成而言也不陌生。最初他投资什么产业都赔,妻子和丈母娘发火了,她们希望张成把积蓄存进银行,安安心心找个工作上班度日。听到他还要创业,妻子和他分居了,丈母娘留下一句狠话,“你再这样下去,你俩就离婚。”
“这里不是深圳,你不行的。”“你不要创业了,都失败那么多次了。”张成很清晰地记得这两句“最常听到的话”。
他不服,想要再试一次。
可更多的返乡创业者,却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勇气再尝试。
曾有一位返乡创业者想要提升本地人的饮水质量,带来了净水器项目。一开始项目势头良好,围着一圈又一圈儿“朋友”,后来,这个项目遭遇困难,这个年轻人迅速被孤立,“都怕他来借钱”。
这个年轻人孤独离开家乡后,张成给他打电话,想邀请对方来自己的公司上班。电话那头,年轻人沉默了许久,随后苦笑道,“老家这个地方啊,太太太太难搞了。”
电话那头的张成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开口劝说了。
他想不通,“很多返乡青年失败了,为什么没有人去帮助他们、带动他们?”他语气急促地说,“他们在大城市都能成功,为什么在家乡不能成功呢?”
这个年轻的青年商会会长不止一次地说,要是有一个机构能对失败的创业者给点反应就好了,“就给一点点支持、一点点鼓励、一点点温暖,不要躲着他们,装作没看见就好了。”张成觉得,濒临“死亡”的企业也许只需要一笔周转资金,也许只需要一个续命的客户,甚至只需要一个宽松点的舆论环境。
可惜,很多创业者的离去都是“静悄悄的”,“大家都远离他们了,甚至不知道企业是什么时候‘死的’。”他说。
这样的一个机构也是胡伟所期待的。他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自己不需要机构给多少钱,不需要给多少资源,“就像你这样,坐在我身边听我说说我这些年的难处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像孤军奋战的战士,“办一个证可以只花半天时间,也可以拖你半年。”他清楚地记得,为了几本证件,他往政府部门跑了一两百趟,有时候“腿都快跑断了”,回到宾馆还要马上开始装修。
“想想蛮心酸的。”他说。
张成曾去相关部门办手续,但“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讨论买菜,就当没有看见我”。李杰想为公司更名,可被有关部门卡了半个月,一会儿是缺了这个证,一会儿是那个要求不达标,甚至有个女工作人员说:“你咋又来了?”
最后,愤怒压不住了,李杰冲到了领导的办公室,大声喊:“你们不能把我当小孩耍啊!如果她记不清楚到底需要什么手续和证件可以培训完再上岗啊!为什么改个公司名称这么这么难呢?”
李杰如今在武汉创业。短短一年多时间,他已经挣到了房子和车子,这个90后创业者说,省城的相关机构有绿色通道,很多业务都能一天办完,窗口也都是“素质很高的年轻人”。
他很坚定地说,自己不会再回老家创业了。
张成惋惜李杰的离去。他担心出现恶性循环:越来越多的年轻创业失败者离开,他们会劝说未来打算返乡创业的青年,“别回去,那里不适合创业。”
这个青年商会的年轻会长不想妥协了。他给被赊账困扰的年轻人支招,都少去店铺,收银交给店员,就“公事公办”。他很清楚,外部环境不够好,可正因如此,才需要去努力。“如果连我们都不愿去改变,都去妥协了,这个环境还可能变好吗?”
很多年轻创业者离开时,张成都不知情,那一年多的时间,他的项目也在“水深火热”中。最糟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大不了就重回当年去深圳的光景,一分钱没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