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文的海外冲锋

“2018年8月23日，阅文集团与中国图书进出口（集团）总公司（以下简称“中图公司”）全球战略合作签约仪式于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举行。秉持共同发展、互利共赢的宗旨，双方将进行一系列深度战略合作，旨在强强联合，共享内容资源和共享平台，在提升中国数字内容全球影响力的同时，持续推动中国出版内容“走出去”。”

上周四，当大家关注点都在国计民生的房租之上时，另外一条可能影响深远的消息则静悄悄飘过了，那就是阅文和中图的强强合作。 

作为腾讯旗下的文学内容基地，阅文集团成立于2015年3月，由腾讯文学与原盛大文学整合而成，包括创世中文网、起点中文网、起点国际、云起书院、起点女生网、红袖添香、潇湘书院、小说阅读网、言情小说吧等网络原创与阅读品牌，可谓是中国网文第一重镇。 

网文出海的战略，或许将真正开启一个时代，成为中国对外进行文化输出的先锋。 

在精英掌握话语权的文化圈，网文向来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然而在日常生活领域，网文早已渗透入大众的生活。一般而言，业界将痞子蔡于97年发表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作为网文小说的鼻祖，经过20多年的发展，网文江湖不断壮大，形成了成熟完整的生态体系。 

阅文此举并非不自量力，网文作为文化输出也非无稽之谈，一切还要从一个叫做Wuxiaworld的网站说起。

早在16年年底，“中国网文在欧美受捧”这个略显奇葩的消息就开始在互联网上蔓延，对此，澎湃新闻专门进行了相关的数据调查和相关人员采访，得出一个结论——“最近的一些数据表明，我国网络文学已成功走出国门登陆欧美二次元阵地。” 

通过调查，澎湃新闻发现有20个左右的中国网文汉译英翻译组较为活跃，大多出于兴趣义务将中文小说进行翻译，通过对应站点展示给海外读者，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Wuxiaworld.com（武侠世界）。

根据当年Alexa的数据显示，诞生仅2年的Wuxiaworld全球网站排名在1500名左右，靠着30余部作品，实现了日均UV（网站访客IP）在24万左右，日均PV（网页访问次数）超350万。而当年，起点中文网的全球排名仅在4700名左右。

再看今年最新数据，全球排名提升到1400左右，日均UV提升至67万左右，日均PV超770万。以事实论英雄，Wuxiaworld显示了它强大的生命力，不仅活下来了，还越活越好了。 

根据相关统计，玄幻、仙侠、言情类型最受老外欢迎。关于中国网文在国外的火爆，南方周末曾报道过一个传奇故事，在坊间一直流传：

2014年，美国人凯文·卡扎德失恋后一句不振，终日宅在家里依靠毒品麻醉自己。直到有一天，作为漫画迷的他，看到聊天群格外火爆地讨论一个东西，出于好奇他知道了CD（中国玄幻小说《盘龙》（Coiling Dragon）的英文缩写）这本小说，并被安利一定要去读。 

“我们西方文化有哈利·波特和各种优质小说，我长这么大，什么样的小说没读过？”卡扎德起初并不在意，当在中国网文的强大套路下，结果“彻底陷进去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看完了五六部（《盘龙》共二十一部），相当于中文一百多万字。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半年后因为沉迷中国网文，卡扎德彻底戒掉了可卡因。“过去我回家后只想着吸毒，现在我回家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中国小说，它们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但至少不会伤害身体。”卡扎德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Wuxiaworld在海外的火爆，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在美国想看亚洲尤其中国当代文学太难了，互联网普及后民间交流的渠道才开始打通，但说实话，我们中国人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化对美国人来说太难了。网文不深，又有中国味道，刚刚好。“作为Wuxiaworld的创始人，赖静平3岁移民美国，在英语环境中长大，一直苦于阅读中国文学作品的不易。 

赖静平在圈内网名叫RWX，是”任我行“拼音的首字母。互联网普及之后，RWX一直在网上寻找国内小说的翻译版，看的第一本英译武侠小说是东南亚网友上传的《笑傲江湖》。后来受不了追更的日子，干脆自己苦学中文开始翻译。直到Coiling Dragon（《盘龙》译名）的推出，一切都不一样了。

《盘龙》的火爆让RWX顺势推出了Wuxiaworld这个网站，紧接着在欧美英文阅读市场掀起了一股飓风——老外们对中国玄幻仙侠世界如痴如醉。 

时至今日，Wuxiaworld在海外热度不减反升，综合外国网友的评论及观察总结，主要是如下几个原因：

1. 东西方文化的隔阂。西方普通人对于中国文化知之甚少，在欧美文化市场，日漫是东方文化中输出最为成功的，人们对中国的印象多停留在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国”。所以当仙侠这种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类型题材出现时，老外呈现出对东方神秘异文化的极大好奇。 

2. 中国网文在“爽点”上全球领先。我国网文是独立于传统文学领域之外野蛮生长起来的，没有太多条件框架约束，在文学性上也没有过多追求，就是奔着服务普罗大众的基本需求而去的，庞大的读者市场，多年的完善升级，形成各种满足人性欲望的成熟套路，从男频的“种马文”到女频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无不是千锤百炼深得精髓。 

“爽点方面，天下小白都一样。”RWX这样说道，毕竟基于人性的需求是超越种族文化的。  

3. 中国特色的非政治正确性。各国文化不一，在塑造角色和剧情上各有千秋，像好莱坞一直沿用的“英雄历程”故事模型，日本轻小说普遍的废柴主角模型，大多受到道德约束和主流价值观影响。作为独特亚文化的中国网文，主角几乎是现实世界中不会出现的人物类型，比如男主的多杀伐果断有仇必报，就是西方很难见到的模型。

以下是摘自网友对老外的评价截图及翻译。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民主政体吧，西方小说里都是一样的戏码，完全没有东方小说的创造性。比如说主角的行为基本都要“不杀人”“不偷东西”，讲究“自由平等”“遵守规则”什么什么的，基本就是那些洗脑民主奴的思想了。“但是中国小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伤我小弟杀你全家”，“老子最强老子说了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哈哈这个傻子居然在这么强大的我面前装逼，真是个打脸的完美时机” 

从Wuxiaword这两年的数据增长和排名上升来看，似乎国外读者还沉浸在中国网文套路中无法自拔，网文意外地成为了国内文化产品在国外的“爆款”，但是否能够担当起文化输出的重任呢？

首先，从产品特色上而言，网文占据了翻译优势。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文作为一种古老的象形文字繁杂难懂，中国古文和古诗基本无法通过翻译传递韵味，中国文学的翻译难题，使其在国际上的传播吃了不少亏。而网文几乎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文字浅白易懂，剧情通俗流畅，仙侠玄幻等常用的专业术语反倒营造出东方文化的神秘感，一路打怪升级完全可以对照游戏套路来理解，老外接受起来毫无难度。 

其次，从工业体系角度而言，中国网文已经到了一个罕见的高度。我们提到美国好莱坞电影和日本动漫的流行时，都会赞叹别人高度发达的工业体系，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差距。但网文恰恰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作为正统出版文学界外的编外成员，网文的成长土壤基本是自由市场经济，摆脱了几千年来文以载道的政治束缚，也不追求文学上的成就，完全基于读者的需求而创作，反倒形成了颇具特色的自我循环系统。 

随着网文的不断发展成熟，也逐渐为主流文学界所承认。早在1999年11月11日，由榕树下发起的“首届网络原创文学奖”，就有陈村、王安忆、贾平凹、余华、阿城、王朔等出席，一时风头无两。再到2008年，由中国作协亲自背书，上阵主持了“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时至2014年，由盛大文学牵头，中文在线、新浪网、大佳网等共同发起筹建了中国网络作家协会，至此，发展不到20年的网络文学形成了自己的作家群体组织。 

超二十年发展，网文早已形成高度成熟的多元化题材类型，能够满足读者人群的各种需要。

值得一提的是，网文多年的内容积累，衍生了大量具有庞大粉丝群体的IP作品，为中国影视作品的改编提供了大量素材，也进一步推动了影视行业的繁荣。从文字到漫画到影视，网文具备全方位的变现手段，在当今互联网模式主导的商业氛围下，可以说是最具备互联网思维的文化产品。换句话说，中国网文形成了一套完成的工业体系。 

文化输出的前提在于市场占有，相对于晦涩难懂的经典文化，通俗易懂的流行文化往往具备高得多的市场效率。我们正是因为广泛接纳了英剧美剧、好莱坞电影、日本漫画和韩国电视剧，才被外国完成了持续的文化输出和意识形态的影响。经过市场检验的网文，带着自身成熟的工业体系，是最有可能占领国外市场并实现文化输出的。 

“欧美的网络文学其实很不成熟，因为欧美的出版渠道非常成熟，好的作家很容易出版，只有那些出版社不要的作家才在网上写书，很难出现好的作品，也很难成气候。一旦把中国的网文市场对应过去，你就会发现这不是在改变欧美网文市场的格局，这是新建了一个市场。“RWX这样说过。 

在当今市场环境下，文化输出某种意义上也是粉丝经济的外延效应，这是由兴趣主导的主动了解，和被动接受有着完全不同的效率，举两个很简单的例子：其一，漫威电影宇宙的火爆，我们在主动了解超级英雄的成长背景中，就自然而言了解了美国近代历史，也吸收了美国的主流价值观；其二，火影忍者的流行，为了更好的欣赏剧情，我们也会积极主动地去了解日本的忍者文化。 

无论如何，一路走来背负着巨大议论的中国网文，在缺乏监管的土壤中野蛮而生气勃勃成长了起来，它没有过早地妥协，也在不断的升级和进化，我们要带着客观理性的态度审视它的存在，也欣赏它的繁荣。说不定，未来中华文明在海外的文化影响力，还真是由它吹响了号角，创造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