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大洋彼岸，中概股市场刮起一阵妖风。
9月14日，趣头条在美国纳斯达克正式挂牌，当日大涨近130%，一连5次破纪录地触发了熔断机制。
此前，同在纳斯达克挂牌的拼多多，股价已连续三天暴涨超过50%，市值位列中国互联网科技企业第六位，超越京东似乎指日可待。
神话背后，若隐若现的是腾讯帝国的身影。在外界看来，除了产品逻辑，这两家企业更像是微信社交裂变红利的另类变现。种出神话的腾讯，不仅是流量的最主要支持来源，更是直接的大股东，在拼多多和趣头条，他们各自掌握18.5%与7.8%的股份。
尽管腾讯自身业务略显低迷，股价在过去大半年持续下跌，市值从峰值的4.5万亿港币，跌至3.1万亿。但趣头条和拼多多的表现，依然让人看到了腾讯展示的肌肉力量。
在一些业者的眼光里，这更像是腾讯帝国“国进民退”的最好样本与见证——企鹅帝国一手栽培的两个“干儿子”，借助微信生态系统下不可言说的政策红利，正带着略显颓势的腾讯爸爸，峰回路转，一路狂奔。
社 交 裂 变 的 成 功 者
看上去，这一切，更像是属于微信生态的成功。在执拗的羊城诸侯张小龙小心翼翼呵护微信生态同时，在腾讯帝国内部，另一些人正尝试将企鹅独特的社交流量优势以另一种更快的方式变现。
在流量为王的时代，腾讯正是中国互联网最高统治者。
“腾讯作为战略股东，可以提供很多的资源，包括内容的生态体系，还有流量的来源。这些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趣头条CFO王静波毫不掩饰腾讯入股对公司的帮助。
趣头条也曾尝试过其它流量渠道的采购——他们从百度的渠道直接买流量，结果平均获客成本超过10元。这显然无法支撑趣头条的快速成长。
创始人谭思亮脑子活络，“我不是从这些大平台采购的，而是从一个一个人手里来组成流量，个人是不会跟我们议价的。”而在中国，能提供大量“个人”的平台，无疑只有微信——基于人际传播，提供下沉市场，用户通过分列式的社交裂变传播激增。
在趣头条，老用户邀请新用户的方式被定义为师徒关系，用户收徒弟可以获取金币，同时还能从徒弟的收益中获得“进贡”。
“5～10元轻松赚，无需等待，可立即提现”“组团收徒赚更多，狂赚72000元”。趣头条的推广语没有任何遮掩。据今年3月的一则报道，当时趣头条排名第一的用户有4万多名徒弟，收入达到8万多元。
师徒关系的纽带，正是微信。尽管微信在今年5月出台了最严格的禁止外链规则，号称最严厉打击诱导分享。
但趣头条似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直至今日，他们依然能够持续更新社交裂变拉新的玩法，把标语刷在微信的内墙上。在微信群、在朋友圈、在QQ空间……趣头条的社交裂变玩法，正不断唤醒好友，带来持续的用户裂变式增长。
关于腾讯入股对公司带来的帮助，拼多多CEO黄峥则含蓄一些。面对外界的质疑，他曾反复澄清，自己并未享受过特殊待遇：“我并不认为腾讯扶持了拼多多，我们也被封过很多次。”他半玩笑地声称，仅2017年一年，他们就遭到微信封禁1000次。“微信的政策一直在更改。首先，很多时候你不试是不知道的；其次，我们认为有些做法对消费者并没有带来太大伤害。”黄解释。
但在外界看来，在腾讯的帝国里，拼多多多总是能第一千零一次站起来，与微信颇有默契。
而其它同行，似乎就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同样通过社交裂变积累用户的云集，也被封过很多次。2017年8月，因为涉嫌多级分销，“云集微店”公众号被微信永久封禁，并限制相关主体公司注册其他公众帐号。
作为目前积累最大下沉流量的社交平台，腾讯旗下的微信和QQ无疑是拼多多迅速崛起的秘密之一。在飞速增长的关键阶段，微信始终是拼多多的社交媒体主战场，而微信好友间的分享拼团，正是黄峥最基础的获客手段。
不过，这并非是腾讯单向的利益输出。在争夺用户时间的移动互联网下半场，马化腾的危机感一直很强。
一方面，腾讯游戏营收伴随着腾讯的市值一直在下降，另一方面，企鹅帝国最以为傲的流量优势，也正在遭遇滞涨。从2012年开始，微信用户一度以每年 1.5 亿以上、每季度环比 4000 万以上的速度增长。然而到了2017 年第二季度，这个势头结束了，微信用户环比仅增长 2700 万，手机QQ 用户还出现了环比下滑。
在外界看来，腾讯帝国正转入由攻转守的战略阶段。卧榻之侧，张一鸣的头条系正气势汹汹而来。根据Questmobile，2018年上半年，用户使用短视频的时间占比从去年上半年的2.0％增长至今年上半年的8.8％，同比增长三倍。即时通讯占比则下滑6％。
对腾讯来说，拼多多、趣头条、快手……这些腾讯的“干儿子”们，正是帮助他筑起更强竞争壁垒的重要帮手。
“下沉市场三巨头”正贴心地替马化腾缓解这部分的焦虑。他们在微信和QQ上拉新用户的同时，也在把更下沉的流量带到微信上来。更重要的是，快手们正在帮助微信抢回时长，根据极光大数据显示，春节期间，快手以11664.5万DAU力压今日头条，跻身全类别春节当日DAU排行榜第九名成为短视频领域唯一入榜APP。而拼多多和趣头条，则作为腾讯帝国先锋部队，替马化腾阻击阿里和头条系。
pony 马 的 圆 桌 骑 士
“把半条命交给合作伙伴。”马化腾曾几次如此表态。而腾讯的合作伙伴是如此之多，连黄峥也承认：“我死了腾讯也不会死，腾讯有千千万万个儿子。”
著名的乌镇饭局，无疑是腾讯势力的最佳写照。
在2017年的乌镇互联网大会饭局上，京东刘强东和美团王兴分坐在马化腾两侧，饭局的两侧……其余众小弟如滴滴程维、快手宿华、58同城姚劲波坐在下手，不自觉地按照公司市值分出座次。一群人被炒成“反阿里联盟”。
硕大的大圆桌旁，只有马化腾穿着休闲的T恤，端坐中央，俨然这个帝国里的亚瑟王，被他的圆桌骑士们环绕着。
彼时，张一鸣还不显山不露水的，紧挨雷军坐着。
圆桌骑士们都眼热微信的流量，不过，在封闭的微信帝国，他们也分成三六九等。
嫡系是腾讯内部孵化的企业，比如微视、微店；庶出是腾讯战略投资的企业，比如京东、拼多多、趣头条，而二者都不是、又与自己为敌的，毫无疑问就是最下等公民，比如今日头条。
亲疏决定了待遇。外链限制就是最有效的兵器。
小人物张一鸣崛起，微信立马兵戎相见。抖音翻不过城墙，分享朋友圈后，用户们看不见录制的短视频，只是得到一串地址外链。
为了狙击抖音，亲儿子出马。从8月26日起，微视上的短视频内容已经可以转发至朋友圈；9月15日凌晨，微信朋友圈拍摄菜单又出现了“用微视拍摄”的推广入口。
马化腾多次说过腾讯的愿景，做一家受人尊重的互联网企业，为此，他总是显出一副一碗水端平的耿直样子。5月18日，腾讯官方发布《关于进一步升级外链管理规则的公告》，随后屏蔽了快手、抖音、西瓜、火山小视频等视频网站，其中微视也在屏蔽之列。
虽然马化腾反复强调：这是“一视同仁”，但张一鸣一语道破——他认为微视的体量无法与抖音抗衡，都屏蔽，无非虚晃一枪，实则为微视的发展争取时间。
张一鸣尚且有这样的待遇，宿敌阿里则需要“举国之力”。扶持“五环外”的拼多多、入股“五环内”的京东，先后招安美丽联合集团、唯品会、美团外卖、阅文集团、华谊兄弟等企业。依据这些公司的战略地位，微信也为他们开放了不同的资源。
在微信，京东拥有了九宫格的一席之地，蘑菇街、美团、滴滴出行、唯品会都有专门的第三方服务接口。他们享有了微信潜在的近10亿流量。而关键性的股权，是他们要向腾讯帝国缴纳的贡税。腾讯帝国，顿时兵强马壮。
在中国互联网，抱住巨头的大腿，是创业者所剩不多的最佳选择。
没能抱上大腿的创业者，就只好抱怨。2016年7月17日，易到CEO周航就曾公开指责微信通过垄断优势偏袒自己门下的“滴滴”，因为他发现，从易到APP分享到朋友圈的内容都被屏蔽了。Uber、神州也都未能幸免，唯有滴滴这个“自家人”是个例外。
虽然主要负责GR和PR，马化腾一度亲自回应：这里头有误解，易到被屏蔽是因为浮层涉及诱导分享。但易到并不认可：“涉及诱导分享导致被屏蔽完全只是万能的借口”，因为这项规定“缺乏具体标准，完全不透明不公正，因人而异。”
不过，谁也没办法，“我的地盘我做主”，在微信生态，腾讯拥有最终解释权。
即使是强大如高傲的张一鸣，也不得在腾讯面前认怂。在招股书中，今日头条不得不提示风险，“如果目前腾讯向我们提供的服务因任何原因受到限制、做出让步、功能缩减或效率降低，或变得更贵甚至无法使用，都会影响到我们在微信内提供的迷你程序的可用性，我们的业务可能会因此受到重大负面影响。如果不能维持与腾讯的关系，可能会对我们的业务和运营业绩产生重大不利影响。”
低调的马化腾，俨如某个温和的国王，不怒自威。
平 台 责 任
规则恰是腾讯帝国管理众小弟、划分利益的工具。
微信的规则看起来条目清晰。诸如限制外链，限制诱导分享，反对多级分销。
然而，红线究竟在哪儿并不明确。哪些是外链？何为诱导分享？具体多少级分销才算多级？惩罚也是模糊的，关小黑屋？封禁账号？限制主体公司在注册账号？
微信的规则留下了暧昧不明的弹性空间。在这个帝国里的大小创业者，养成了试探红线的习惯。小程序创业者内部有一种互相称道的本事，即谁能更好地吃透微信的规则。依赖社交裂变的电商创业者，把这条红线叫做“经验的line”。
红线甚至还是因人而异的。
京东的购买链接不算外链，滴滴的拉新玩法不算诱导分享。被封杀了1000次的拼多多，依然在规则的线条里玩跳房子。在微信规则中明令禁止的利诱用户分享：分享后对用户有奖励。包括但不限于：分享后获得礼品（包括但不限于现金、红包、实物奖品虚拟奖品等）。在拼多多，用红包拉新的玩法里写明了“邀请微信群好友一起拆”才能获得红包。
黄峥们仿佛拥有熟悉、利用微信规则的怪才。
平台是腾讯建立的，规则是腾讯定的，如何执行由腾讯说了算，甚至执行对象也与腾讯有着种种亲疏关系。
“我觉得他是我的偶像。”早在2011年，马化腾如此尊崇乔布斯。然而，他并没有学到家。
当年，乔布斯并不支持App Store这款产品，他认为苹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监管和维护一个开放应用的生态，直到第一代iPhone问世一年之后，苹果才宣布推出了适用于iPhone的开发工具包，并接受第三方应用的测试运行，逐渐形成了App Store这个应用市场。
这个市场里构建了开放制度，任何第三方开发者，无论亲属都可以在遵守规则的条件下，为苹果用户提供应用服务，秩序井然。
即便与Facebook产生了业务竞争，规则之下，也从没有一款Facebook旗下的应用在App Store遭遇屏蔽。
在中国互联网，在微信帝国，互相封杀却是再正常不过。从2016年5月开始，淘宝商品就已经不能直接分享到微信了。当然，阿里也同样打击腾讯。这一切仍然以规则之名，还是熟悉的限制外链、禁止诱导分享等等。
规则，运行、运作规律所遵循的法则，应该是一个平台的基础。所有成员在规则之中形成秩序。然而，在在这样一个为10亿人提供了人际交流基础服务的平台，腾讯，始终站在规则之上。
一位美国工程师曾在Reddit上分享：作为这个国家最大的移动通讯应用，微信能够禁止这个国家最大的电商平台的链接识别，阻断用户在应用内浏览跳转的能力，而反过来，阿里旗下的产品同样也不会错过干扰腾讯系产品的机会。
这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互联网见闻，在我们却已经习以为常。
吴思说血酬，流血拼命得到酬报。人头滚滚的历史如此，微观的互联网战场也是如此，腾讯打下一片江山，构建起来一个帝国，自然该拥有最高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