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我们走访全国多地,试图为你探明“百亿权健帝国的阴影”
“财大气粗”的权健集团,正面硬“刚”的丁香园,口若悬河的经销商,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连日来,“百亿保健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一文刷屏朋友圈。一场围绕着权健的舆论风暴席卷而来。
是谁把权健捧上了神坛?此刻的权健缘何“墙倒众人推”?百姓又是如何看待这个保健品帝国的呢?昨日,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走访全国多地,试图为你还原这个百亿帝国的“阴影”。
暗访昆山权健“总代理”:
全身都能火烧,电击都能治好。“牙齿、鼻子、头脚什么都能烧。牙痛、鼻炎、头痛,什么都能治好!”
江苏昆山市玉山镇柏庐北路的一家权健自然医学服务中心里坐着一对老夫妻。丈夫老苏(化名)是这里的“老板”。谈起权健火疗,老苏的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老苏说,是儿子推荐自己去做权健的,老婆也是权健的“会员”。30多岁的儿子嫌太累,老两口自己看着店。而他则成为权健在昆山地区的“总代理”。
东方网·纵相记者以脚痛为由,想要尝试火疗。这位“总代理”拿起电话打给了“技师”小王。“我们这里已经不做火疗了,我带你去马路对面的店里吧。”“马路对面”是一个私人小区,所谓的“店”,其实是一个民居。在阴森的楼道深处,记者在“总代理”的引荐下,来到了这个名叫“梦江南美容养生馆”的地方。姗姗来迟的小王带我们走进了“店”里。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尚未整理的餐桌,一旁是放满“中药”的柜子,而卧室里则是三张按摩台。
“我只要通一下电,给你的脚做一下电击,100元,肯定有效。”小王也是权健的代理商。但她却说自己做权健不是为了卖产品的。“我是个技术爱好者,所以想嫁接权健的技术治病救人。”“技术爱好者”小王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科普”了一下她的电疗疗法——“我的手连着正极,你的脚连着负极,电流通过我的身体,我再用手给你按摩,这样我们彼此的经络都能疏通。”一度沉迷于网络的记者,一心只想尝试火疗,拒绝了电击疗法。小王还不忘继续“安利”,说她的治疗方法,让一个脊柱侧弯的病人痊愈了。“不是所有酸菜鱼都是一个味道,我的电疗法和别人并不一样”。无法说服自己的记者还是拒绝了小王。我们的回应是:我可以不爱吃酸菜鱼,还是算了吧。
回到权健店里,热心的老苏向“腿疾”的记者再度推荐了一种治疗方法——一双篮球鞋。
这双篮球鞋,原来是天津权健足球队的球鞋,配合权健的负离子鞋垫,用老苏的话来说,“X型腿也能矫治。”老苏递给记者一本权健的宣传册,开头第一页赫然写着“100%的人脚部都存在缺陷。”
作为100%的人类,记者穿上了这双自称是“耐克和权健联名的球鞋”,我们坦言,好像就是一双鞋子和一个鞋垫。老苏说,“穿久了你就知道了。时间可以证明效果。”是的,正如老苏所说,时间可以证明效果。记者围绕着昆山市走访了整整一天,地图上搜索到的8家权健养生馆,只有老苏一家坚挺地开到了现在。
不远处的小店里,阿谈(化名)一边做着煎饼果子,一边和记者怒斥权健。“我亲姐姐就做权健,我老娘得了糖尿病,她竟然说权健理疗可以治病!这是在开玩笑吗?”而在老苏的权健养生馆里,火疗的功效里赫然写着——“可减缓糖尿病症状。”
探访上海权健总部:这位消费者,却对权健内情十分清楚“不要听丁香园乱说,他们都是瞎讲的。”一位上海权健的工作人员义正言辞地驳斥了丁香园的文章。
长阳路2467号,是权健在上海的“总部”。但官网信息显示,权健在上海并没有总部,可能是记者在“瞎讲”。这家店的门头写的是“尚毅医疗磐石华东总部”,柱子上却刻满了“QUANJIAN”,这恐怕不是乱说的。“我不是经营权健的。”面对东方网·纵相新闻的镜头,张先生直言不讳地表示:“我只是正好过来办事。”
出于好奇,记者问张先生,“尚毅医疗”需不需要交会员费?平时有没有什么宣讲之类的活动?
张先生凌厉地回答:不!“就是买东西,你需要就来买,你买东西总要给钱的吧?没有什么会员费、加盟费。”张先生的回答如同磐石一样坚定。“火疗我体验下来绝对安全,效果非常好。”一时间,正好过来办事的张先生,化身成为了权健产品受益者的张先生“这里平常不搞什么活动!”张先生的回答还是那般肯定。然而,身旁同行的女士却立马站出来否认了。这位女士说,“我们一会就要出去搞活动,跟别的企业一起,参加一个徒步。”
正好过来办事的权健产品的受益者张先生,赶忙过来催促她:“走了!走了!”
同行女士还没走远,又有一位年轻女子,过来冲着张先生喊着:“老师!老师!”。这位女子称自己得了乙肝大三阳,目前在权健进行治疗。她告诉张先生,“我打算把大三阳调理好了,我会上讲台上去讲话的。”
你为何和一个正好过来办事的人说自己得了乙肝?你为何要和一个产品受益者表示自己要上台讲话?问号脸的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想进一步询问时,这名女子又被张先生拉走了。
这一次正好过来办事的权健产品的受益者张老师,拉着学生走远了。“权健公司从来不说什么治病不治病的。”这是张先生对权健的评价。
12月27日,上海多个区的监管部门,对辖区内一些“门店”进行了突击检查。静安区一家“养生馆”借用了权健的执照,因无照被取缔。闵行区一家“权健一德中医”,自称权健经销商,其张贴有宣传中医火疗。疗效的海报扥内容被认为涉嫌“虚假宣传”。很可惜,张先生没能来得及看到这些。但我们猜,听到这些事实,他可能会说:这些都不做权健的!都是临时工。
专访杭州丁香园:政府部门介入了,我们的使命也完成了。“我们并不是媒体,事实上,在发布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们也想象不到,它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两篇“10万+”的微信,一条点赞数超过6万的官方微博,还有最高2.5亿阅读的微博高热度话题。这是丁香园“手撕”权健的成绩单。
杭州是丁香园的总部,面对这样的结果,公司负责人的态度有些微妙。一位负责人选择了自嘲,他表示自己的朋友圈已经成了投诉渠道:“不少人给我留言,你看这个事你们是不是关注一下?”
另一位公司领导面对东方网·纵相新闻的镜头,表达的是忧虑。“我们是一家具有商业属性的公司,被大家抬得那么高,我们其实也有点担心。”
乔先生是丁香园品牌部的工作人员,他说爆款对他们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对外发声都得要求媒体“打码”,稿件参与人,更是被单位“保护”起来,拒绝接受外界采访。
这种“自我保护”是丁香园的本能反应,同样也是权健逼出来的“应激反应”。在发出第一篇文章后,丁香园收到了权健方的强烈反弹,26日凌晨“权健自然科学官方微博”发布声明指责丁香园相关文章不实,要求其撤稿并道歉。
然而,丁香园的反应更加强硬,26日上午,丁香医生官微回应了被网友称为“正面刚”的15个字:不会删稿,对每一个字负责,欢迎来告!
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网络声讨,丁香园继续选择了不依不饶。伴随着稿件的发布,丁香园也通过公证处对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做了公证。“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会把这些证据对社会公开。”
乔先生说的证据,就包括丁香园平台在26日发布的“权健经销商活动现场”,在这个由丁香园工作人员录下的“培训音频”中,有“患者”称自己的母亲患小脑萎缩,在接受了权健“头部火疗”后,现在已经能够生活自理,“村里边还能扭两下秧歌”。
就在记者赶往丁香园采访的路上,传来了天津市联合成立调查组进驻权健集团展开核查的消息,丁香园的这位高层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表示,对这个结果,丁香园是喜闻乐见的。“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们将不再接受媒体的采访。”
很荣幸,东方网·纵相新闻有可能是最后一家采访到丁香园的地方媒体。然而,“百亿权健帝国阴影下”,内蒙古的小周洋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会不是最后一个受害人。江苏的老苏,不是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会用打篮球的足球鞋来治病的权健经销商。
上海的张先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权健的“消费者”。
但我们也衷心的希望,丁香园不会成为最后一个监督这个行业的守望者。而我们,也不想再拥有第二个“权健帝国”。